市長府所在的區域算是高檔住宅區, 沿路設了煤氣燈,把影子拖得很長。
為了提防可能突然出現的憲兵, 克莉絲走得並不快, 但是一想到距離還是忍不住想, 要是能弄一輛腳踏自行車就好了。
不過也隻是想想, 她沒這個本事。
至於現在已經發明出來的自行車, 克莉絲在哈羅時玩過同學買的,全靠自己用雙腳滑,坐這個看上去傻不說,還很笨重,遇上不好的路,木製輪子能把人顛出腦震蕩, 根本不用考慮。
住宅區外就很暗了, 好在今晚有月亮,克莉絲運氣很不錯, 走到集市附近時,剛好遇到趕著馬車拉貨回去的商人,她偽裝成剛剛到港的外國水手,用不熟練的法語報出了街名。
本來以為還會需要多閒談幾句掩飾,沒想到剛聽到街名, 中年男人瞬間露出了意會的笑容, 示意她上車。
克莉絲一臉懵和滿車叮叮當當的貨物晃蕩到了目的地。
然後她就懂了。
和住宅區的幽靜不同, 這條街現在十分繁華喧鬨, 所有建築都燈火通明, 衣香鬢影都在明亮的沙龍櫥窗裡,也有比較“平易近人”的,就站在路邊,用眼波掃著往來的人,有屬意的男士靠近,就輕輕拎起裙角,露出一段小腿。
下線給的約定地點居然在馬賽的紅|燈區。
很快克莉絲就遇上了一點麻煩。
關於住在市長家的新客人,大多數見過他的都說他是個非常英國、保守堅持的漂亮年輕人,來到馬賽後非常執著繼續英式打扮。
手杖領巾長外套,刻意製造這種特征,除了方便下線找到她,也是為了給彆人留下這種深刻的印象。
除了那些習慣觀察人的職業,大多數普通人是不會把注意力在彆人身上停留很久的,大腦負責記憶幾個標簽就足夠。
就好像身邊很熟悉的人,突然換了新的發型或者新衣服,人一下就能注意到,是因為自動辨識出了陌生的信息,隻有在看到熟悉的臉後才會把信息重新整理對號。
所以,克莉絲沒有改裝或者化妝,那樣反而過於刻意。馬賽這種大港,每天都會有難以計數來旅遊公子哥或者跟著自家商船跑的少爺,她換身裝扮,再把帽子壓低,這種身份絕不令人起疑,對付從不接觸偽裝的普通人綽綽有餘了。
前提是普通人。
穿著海魂衫,看起來白白淨淨,臉上都還沒完全脫去稚氣。對於流鶯來說,簡直從頭到尾都寫著涉世未深的好騙肥羊。
克莉絲很快就被一片脂粉香水和曖昧誘哄包圍了。
十九世紀的這個行業,因為懶惰或者富貴墮落的也有,不過會走到街上,大多數是因為時代和生活所迫。
所以她還是客客氣氣說:“不好意思,我和人約好了談事情。”
女人們先是一愣,隨即嬌聲哄笑起來,都忍不住要捏臉碰頭發,被年輕人偏頭躲開了,有個膽子大一些的直接牽了她的手。
“去姐姐那裡吧。”她笑盈盈說,“開一瓶葡萄酒,我們可以談一整個晚上。”
克莉絲搖頭,把紙條上的地址說了出來,“你們知道這家店在哪嗎?”
她剛說完,一眾女人都變了臉色,將街道儘頭的那間最大的沙龍指給她看。
於是踩點變成了會麵,克莉絲很快就在沙龍的角落見到了下線。
對於克莉絲提前一天到,對方看上去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先前在街上看到的樣子,笑嘻嘻招呼侍者給他們倒酒,才自我介紹說:
“你呢,叫我杜朗就行了。”
如果走到法國最繁華的市集,大喊一聲杜朗,絕對有一群人回頭,而且不分男女老少。
下線隻說一個姓,和告訴她“您就叫我小李吧”沒什麼區彆。
不過好歹是個稱呼。
克莉絲點頭。
青年晃了晃杯子,“昨天在街頭看到你的時候,我真是吃了一驚。像你這樣地位的人,原來也會乾這一行嗎,我以為隻有我們這樣對出生彆無選擇的人,才會在臭水溝裡打滾拚生活呢。”
克莉絲沒回答,隻說:“我也很吃驚,想不到你這時候還在這裡。”
杜朗嘲諷笑起來:“我都在這裡生活十九年啦,不會去其他地方的,以後你要找我也非常方便。”
所以是出生在這裡,剛剛侍者表情嫌惡卻沒趕他走,說不定是這個沙龍裡哪個女人生下的,隻報給自己一個名字,說不定是父不明的那種。
見上線隻是表情平靜點頭表示知道了,杜朗有些訝異看了克莉絲一眼。
寒暄過了,話題很快就繞回這次的主題,杜朗給她介紹情況。
法國的煙草是由專賣局控製售賣的,蓋上稅務印章才能從港口出去,這樣成本自然就高了不少。杜朗原先做的事情,就是想辦法幫走|私販子免稅弄出港口,等運送到英國,納什再替走|私販子牽線願意負責收購這類私貨的商人和北方願意出最低價的棉紗廠,讓那艘船再裝了滿船的棉布返航。
杜朗算是他們的合作方,大家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雖然流程上是他先出手,不過大家還是按照航線習慣叫他下線。
說白了是個灰色鏈,他們乾的事情,拿到現代去也就是搞代購,技術水平比自己人工背過關要高一點而已。
這次走|私販子做得很絕,直接把他們都架空,越過他們去找原先交易對象就算了,還拉攢其他船主,代為介紹。
“提出的價格就比我們便宜一點,這不就是惡心人嗎。一個賣菜的,和廚子搶飯碗是什麼意思。”杜朗說到這裡,忿忿不平拍了下大腿。
克莉絲瞥了他一眼:“這種收入就彆給自己戴高帽子了,你要是殖民地種煙草的苦力,或者卷煙廠的女工,還有資格說自己是廚子。現在充其量就是在後廚幫忙送菜。”
杜朗:“……”
這小子一個地主少爺,怎麼滿腦子平權思想。
青年放下翹起的腿,湊近了,好奇問:“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克莉絲想了想:“這個月你帶我跑幾趟港口,我想看看情況。最好搞清楚,他們到底是用什麼辦法把東西弄出去的。”
愛德蒙唐泰斯抱著藤框,站在洗衣房邊,他的目光已經在那件海魂衫上停了很久。
已經是連續很多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