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蒙不禁想。
他身邊有那位熟悉這裡的女助手,所以在這座城市一定會很快找到一處安置點,那裡最好很安全,可以防衛,也很方便觀察情況。
愛德蒙想到了桑頓家,他們在工廠的旁邊,房子足夠高,院子外還有一扇鑄鐵大門,正好桑頓一家已經去了倫敦,而那位女助手和他們家關係密切。
那天他做客看見這位朋友等助手下樓時,似乎就是在觀察著什麼。
愛德蒙這才意識到,連桑頓先生都察覺到不對帶著一家離開,年輕人這麼謹慎,還是來了這座城鎮,不但不會讓他自己有麵對意外的可能,反而會早有準備。
……即使這樣,他還是想親眼見到那個人。
這時候,反而是偽裝成一個普通人比較有利,因此他找到一個地方脫去了神甫的長袍,還是老人的裝扮。
愛德蒙隻能從小巷穿行,往桑頓家的方向過去,很快他發現,那裡就是大片的工廠,因此越是那個方向,人就越來越多,以至於察覺到有人跟著自己,他也沒辦法悄無聲息解決,隻能繞路甩掉。
終於到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年輕人和好幾個人並排坐在沒有防護的高牆上,年紀最小,在北方人中也矮一些的,所以沉靜抱臂坐在最旁邊,穿著不太合身的工人衣服,帶了和女助手那頂很相似的軟帽,連白淨的臉頰上都抹了自然的灰塵,反而襯得那雙眼睛更加黑亮。
他們中,一個年紀有些大的男人正在大聲講話,內容無非是鼓勵的話:提案雖然失敗了,但是下議院已經通過了法案,是上議院投票駁回了,大家應該有信心,這次也要拿出決心來,引得下方人群裡“aye”的讚同像是海浪一樣傳遞開。
正中間的人說完後,又道:“到你了,希金斯。”
名叫希金斯的人恰好坐在克裡斯班納特身邊,似乎很有聲望,還沒開口就贏得了一片掌聲。
這個人倒是一下就說中了其中的重點,告誡所有人應該保持冷靜,維持秩序,如果發生衝突,導致人喪命,反而會讓集會功虧一簣。
他正說的時候,人群外圍突然有個人大聲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軍|隊已經到了,不然我們也可以像是布裡斯托爾的人一樣,直接占領城市,那就更有話語權了,而不是現在畏畏縮縮的。”
這句話很快就引起了一陣騷動。
“對啊,這次軍|隊來得也太快了!”“我聽說是有人告密。”“什麼人。”……
“把那個人揪出來。”“控製這座城市。”“把主動權搶回來!”
人群裡的喊話聲慢慢變得統一起來。
有人藏在這些人裡刻意引導言論。
愛德蒙擰眉,想到多出來的人很容易被牽連認為是告密者,擔憂看了一眼克莉絲,手腕突然反攥住一隻手,幾乎下意識要將對自己出手的人撂翻,很快理智回籠,還是控製住了。
高個子的工人沒能捉住他,隻好大聲道:“這個老頭就是告密者!他一路鬼鬼祟祟進鎮,我跟著他過來的!我根本沒見過他!”
前一秒還在擔心克莉絲會被陷害,沒想到這口黑鍋落到了自己頭上,任是愛德蒙也怔在了原地。
愛德蒙剛躲開那隻手,很快又被一個鷹鉤鼻的男人死死扯住了衣服,他尖聲嚷起來:“我抓住他了!”
很快大家都注意到了這個陌生的麵孔。
失去了最好的逃脫機會,反抗會露出護甲,反而坐實誤會,現在任是他也沒有辦法了。
不論多麼厲害的人,隻要陷入一個失序的群體,就像是獅子進了角馬群,一著不慎會把命都丟掉。
附近很快叫囂起來,本就被剛剛的煽|動挑起憤怒喪失理智的人都開始往這邊湧,那些咆哮聲讓聽力過於敏銳的人一陣眩暈。
下一刻,像是從天際傳來了一聲槍|響。
一個瘦削的影子峭拔站立在圍牆上,將伸直向天的手臂收回,接著輕巧跳了下來。
還在刺痛的耳中,在當貼身男仆時就會自覺去捕捉的腳步聲響起,將那些還在腦內回響的刺耳聲音都一一摘去,愛德蒙不自覺屏氣,隻全神貫注去傾聽像是踏在他的心上的足音。
所到之處,人們紛紛窸窣著避退,如同摩西分海讓出一條直接通向他的路。
嘈雜帶來的影響終於消失,他的朋友像是撥開紗幔一樣穿過人群,信步走到他麵前。
秀美的麵龐上沒有任何表情,還握著那隻非常小巧的手|槍,用槍|口死死抵住鷹鉤鼻的下巴,非常用力,將那個人的脖子都懟得顫抖著筆直。
“鬆手。”
克莉絲咬著牙寒聲道。
鷹鉤鼻漲紅了被迫仰著的臉,哆嗦一陣,還是鬆開了攥著的衣服。
隻有三個人的真空圈裡,愛德蒙得到了自由,這時候才與那雙闐黑幽邃的眼睛對視了。
這一刻就像是當初在船上的初見,一瞬間卻像是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打量的目光又在他身上停了一會,就靜靜移開了,又頗有深意環視了一圈,讓本來要離開的人定住,連細碎的交談也消失。
四下裡變得死一樣的寂靜。
“現在。”
在愛德蒙的注視下,克莉絲說。
她說話時,嘴角譏諷翹起,音量不高,語氣平靜,卻擲地有聲,甚至完全是當地口音。
“還有哪個想違反秩序,可以站出來。反正有人煽動挑事,遲早也會出人命,我不介意送你們一起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