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說完,看看沈華濃,又縮回屋裡去了。
沈華濃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雖然覺得不太厚道,但她真的有些想笑。
田慧芝也隻低聲嘟噥了幾句,“你給我等著。”就轉過頭來了,沈華濃輕輕咳了咳,繃住。
田慧芝卻像是並未受到影響,又或者早就習慣了?總之她的臉色很是坦然,直接指了指身側的魏家門,問道:“你這是要去找他們?”
沈華濃點點頭。
田慧芝瞅瞅那門,欲言又止,她突然拉著沈華濃往院子中間走了幾步。
沈華濃雖然覺得她的所為有些突兀,還是皺著眉頭跟上去了,昭昭茫然的跟著媽媽。
田慧芝也沒顧得上昭昭在,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你知道他們家是為什麼會到了這裡嗎?”
沈華濃搖頭,就算知道,她也不會跟個初次見麵的人說,這姑娘還真挺自來熟的。
田慧芝小聲道:“我經常去革委會去學習,以前聽一個過來開會的戰鬥小兵說的,說他們是反革命分子,說過很多反動言論,問題是很嚴重的,跟那倆差不多。”
她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徐炳榮那房間的方向,“你這樣跟他們走得近,並不太好。”
見沈華濃沒吭聲,田慧芝又道:“你彆介意我這麼直接,我這也是為你好,為你爸爸和哥哥著想,聽說你爸爸已經有戴罪立功的機會了,沒多久就能離開這兒,如果臨走再繼續跟這些人有走動,也許這個機會就又沒有了。”
沈華濃眨眨眼,看看一副為你著想的田慧芝,真心覺得她的舉動很是莫名其妙,不過她還是笑了笑:“謝謝,你還真是熱心腸。冒昧的問一句,那你又是為什麼會來這裡啊?”
田慧芝咬咬唇。
“對不起,你不想說就算了。”沈華濃意興闌珊的道,“借過。”
“你等一下。”田慧芝擋在她麵前,“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閒我多事是?但我的確是出於好心,你當我監督也好,當我努力改造追求上進也好。”
沈華濃腳步一頓,“我明白,謝謝你。”
田慧芝沒有讓開的意思,繼續說:“我跟他們是不一樣的,我來這裡是因為我爺爺我爸爸都是地主,我媽媽是地主家的小姐,他們是剝削階級,欺壓過農民,做過壞事,但我自己並沒有做過什麼錯事,我唯一的錯就是出身,可這是我無法選擇的,這一點你應該能夠體會到,我們都是一樣的受害者。”
她的語氣有點兒激動。
沈華濃豁然開朗的想:所以田慧芝這是覺得跟她心心相惜了,怕她又走彎路,及時拉她一把的意思嗎?
她還是點點頭,表達她對田慧芝的後一句話的認同:“是,我們都是受害者。”
田慧芝鬆了口氣,“你能明白就好。”
“嗯。”沈華濃說,“那你先忙,我還有事。”說著她又朝魏家的方向走。
田慧芝見她死不悔改的樣子,跺了跺腳,“喂!你”
沈華濃想了想,覺得這姑娘既然經常在革委會學習,都說出“監督”、“進步”之類的話來了,跟她家裡想必也是劃清了界限,對家人尚且如此,她可不指望人家會包庇自己,萬一田慧芝要是有點兒愛好揭發和告狀的習慣,上綱上線將她的所為給告發了,那就有點麻煩了。
現在前紅星公社革委會一把手何主任何勝利不知道被革到哪裡去了,眼下革委會是由公社的當地領導共同監管的,霍國安也可以說得上話的,沈華濃倒是不懷疑他能幫著自己,不過,萬一又跳出來個什麼有心人,傳歪了,那就是糟糕了,未免給自己惹麻煩,沈華濃又回頭了。
她很認真很懇切的道:“田大姐,我記得語錄上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要我們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對這些壞分子采取團結又鬥爭的政策,把他們爭取到人民的隊伍中。
鬥爭有了,也得團結,不然那不就是放棄他們了嗎,他們也是有力量的,這些力量也應該被社會建設利用,不然,這就是跟傳達的精神相違背對?”
田慧芝怔怔的看著她。
“尤其是,我們倆這種已經徹底改造好了的,更應該要傳授經驗、幫助他們更好的改造,這也是追求進步,也是響應號召。你說呢?”沈華濃又問。
田慧芝茫茫然點點頭。
“這就對了,所以,請你也理解我,我一直都是追求進步的,先把自己按照群眾的要求改造好,再帶動那些落後一步的人,幫助他們一起進步,你覺得有問題嗎?”
沈華濃有過幾次展示聖母心的經驗,現在都能夠毫不臉紅的講這類的話了。
她神色很堅定、語氣也很真摯很有說服力,為了增加感染力,還握著拳頭舉了舉胳膊,“嗯,就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這是我應該做的。”
見田慧芝端著她的那碗豆醬,一臉深思站在院子裡,她也懶得管她了。
心裡默默的對李素梅劉霞幾個道了聲謝,幸虧從她們那學來了幾句語錄,剛買回來的那兩本,她還沒有來得及看呢。
她牽著昭昭又往回走,就見魏鵬飛從屋裡探了個腦袋出來,見到沈華濃和昭昭也沒有收回去,不過依舊板著個臉裝大人,目光在她們跟田慧芝身上流轉。
小家夥死要麵子,還抹不開臉,沈華濃先問:“昭昭,你今天要跟苦瓜哥哥打招呼嗎?”
昭昭鼓著小臉偏開了頭,還哼了聲。
雖然跟這個苦瓜在同一張桌子上吃了一頓飯,他也道歉了,但昭昭並沒有打算就原諒他,誰讓他不僅先推她讓她把糖都給弄掉了,還罵媽媽來著。
魏鵬飛窘著臉,垂下了頭,喊了聲:“沈阿姨。”
然後又跟昭昭說,“我爸爸給我弄了個鐵環,昭昭你要不要玩推鐵環?”
推鐵環昭昭見過,村裡很多男娃都會玩那個,昭昭借他們的玩過,可惜跑兩步那鐵環就倒了。她還是很想玩的,轉過頭來,又哼了一聲。
魏鵬飛摸著後腦勺道:“昭昭,我教你玩?”
昭昭看看沈華濃,沈華濃說:“想玩就跟哥哥去玩,彆撞到東西了。”
昭昭忙不迭的就點點頭,指著圍牆一角說,“媽媽,我們就在那邊玩。”頓了頓又道:“苦瓜哥哥,你教我我也不會馬上原諒你的。”
魏鵬飛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轉身拿了個鐵環一根鐵絲垂頭喪氣的出來,領著昭昭去了她欽點的那個角落裡教她玩。
沈華濃沒有跟過去,就站在原地看著他們。
身後突然傳來低低沉沉的一聲,“其實,她說的很對。”
沈華濃側頭,是魏兆堂,他就在屋裡沒有出來,甚至都沒有抬頭,手上拿著把破蒲扇正低頭在拍蚊子。
沈華濃愣了愣。
魏兆堂啪的拍了下巴掌,又抬起頭朝上方扇了扇,才道:“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彆再被我們牽連了。”
沈華濃這才明白了,田慧芝說的話他怕是聽到了。
“我早就想跟你說的,謝謝你,但是以後彆這樣了。”
“你不是說一切都會好的麼。”沈華濃問,“為什麼說這麼悲觀的話?”
魏兆堂手上頓了一下,緩緩的笑了笑,又拍了一下,才低下頭來跟沈華濃麵對麵,“這跟悲觀沒關係,碰見能講道理,你說的他們也許會聽,要是碰見那些完全不講道理的呢?所以還是自己小心點好,防範於未然,總比寄希望於彆人的素質要好。”
“很有道理。”沈華濃說。
魏兆堂又偏開了視線,目光盯著角落裡,道:“我父親已經好多了,現在的環境沒有那麼潮濕,咳嗽都好多了,昨天你爸爸幫著把了脈,說沒什麼問題了。”
“哦。”
“謝謝你。”
沈華濃正要說話,突然肩膀上一重。
突如其來的重量嚇得她顫了顫,又被人給用力按住,她下意識抬頭,就見霍庭立在身側,長臂搭在她肩膀上,幾乎要將她給環住了,又重又熱。
對著他,她就沒個好臉,“悄悄話都都說完了?”
霍庭點點頭,說:“今天太晚了,我們回,一會該看不清楚路了。”
沈華濃說:“你要回就先帶昭昭回去,我還有話要跟我爸爸說。”
話音剛落,屋裡傳來沈克勤的聲音:“濃濃,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爸爸答應霍庭先不會告訴你。你先回去,晚上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起早呢!”
沈明澤倚在門框上,眼神詭異的看著她。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