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狐心玲瓏(2 / 2)

情獸 溫昶 15409 字 7個月前

棠籬又退了兩步。

狐狸趕緊站起來,走了兩步——

“啪!”

“啊嗚——”

一人一狐來來回回多次,狐狸的爪子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教書先生心如磐石。

“我走了。”

狐狸趴在床邊,耷拉著腦袋,爪子被它藏在胸前。

棠籬退了兩步。

狐狸瞧他一眼。

又退兩步。

狐狸瞧也不瞧。

他退到門邊。

狐狸看著他。

他出了院子。

狐狸坐在窗台上,遠遠看著他。

棠籬關上院子門,走了一截,隨後返回來,隔著籬笆牆看了看。

狐狸坐在窗邊,沒有出門。他心稍穩,往學堂去了。

教了書,回答了學生一些請教,他步履匆匆,返家。

“小狐狸。”他叫道。

等了三息,沒有狐狸出來。

他朝內室走去,“小狐狸。”

一眼望去,書案、矮幾、炭盆、衣櫃、床,沒有狐狸。

棠籬一頓。

是了,它是一隻聰慧的狐狸,氣性大,被人打了半天,大概以為他要丟下它。

應該將它鎖起來的。

多事之秋,不該僥幸。

他慢慢在書案旁坐下來,習慣性拿起書看。

不過片刻,他放下書,起身,拿了背簍,出門。

從下午到晚上,棠籬走遍了附近樹林,銷毀了三個捕獸陷阱,但是沒有找到白狐。

夜色已深,油燈耗儘,棠籬回到院子。

他打開內室門,環顧一周,還是沒有。

正當他關門時,一聲“嗚”響起。

棠籬抬頭一看,狐狸從兩根房梁的交界處偏出頭來,橫著腦袋看他。

一人一狐都麵無表情。

狐狸舔了舔爪子。好像勝利的人在炫耀。

棠籬心下一鬆,歎口氣:“下來。”

狐狸縱身一躍,落在他肩上,身後,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

嘖,一隻小心眼的狐狸。

簡單吃了飯,棠籬如常看書,狐狸窩在他大腿上,如常安靜。

幾聲咳嗽響起。

狐狸的耳朵立起來,它仰頭看他。

棠籬又咳嗽幾聲,感覺到胸口疼。

他將狐狸抱到桌上,揀了幾副草藥,燒火煮藥湯。

他煎的是驅寒除濕的。

四五個月前上一任教書先生在南雲河邊撿到他,書生請了鎮上的巫醫瞧病。

老人幫他處理了皮外傷,又抓了祛風寒的藥。

三天後,他醒過來。

巫醫說他身體虛弱,寒氣入骨,非一朝一夕可以根除,平日要額外注意保暖,又給了他幾味藥材,讓他一咳嗽就煎來吃。

起初一個月,他幾乎每天咳嗽,咳得厲害的時候,雙腳虛軟,站不住,得靠著牆咳。更厲害的時候,他會咳暈過去,也不知道會在地上躺多久,然後緩慢轉醒。

冬日天冷,他是一日一日熬過來的。

兩月之後,他漸漸好轉,在某一天,人突然就不咳了。

雖不咳,但他平日裡極其注意,修身養性,寧熱勿寒。

這次為了找小狐狸,一時情急,受了涼。

小狐狸跟著他坐到爐火旁邊,把雪白的爪子搭在他膝蓋上,淡藍色的眼睛瞅著他,懨懨的,像是擔心。

“無妨,老毛病而已——”話未說完,他劇烈咳嗽起來,小狐狸被嚇得爪子一縮。

他咳完,有條不紊的濾藥、去渣、盛碗、撲火,一柱香後,他一飲而儘。

棠籬抱起狐狸,上床睡覺。狐狸枕著他的手臂,安安靜靜的。

這一晚,棠籬沒有夢到梨胭。

第二日一早,教書先生被舔醒。

有溫熱潮濕的東西一下一下舔著他的手背。

棠籬反手一摸,摸到一個圓潤柔軟的腦袋。他睜眼。狐狸把腦袋湊到他手心裡,不動了。過了半晌,又一下子直起身,躍下床,跑不見了。

棠籬起來,多添了一件衣物,又燒了火,出門采藥。

一打開門,狐狸坐在門口,朝他嗚一聲。

它的身前,亂七八糟堆著草藥。

棠籬微愣。這些草藥,都是他昨日煎的那些。

一隻小狐狸,竟然把草藥記住了。

不僅記住了,還采了回來。

奇哉。

他蹲下,摸了摸它,道:“世上若真有神魔鬼怪,你一定是最早修煉成人那隻。”

狐狸舔了舔他的手。

棠籬把草藥整理鋪平,曬在窗下,匆匆吃了飯和藥,上學堂去了。

狐狸在他走後,繞著屋子轉了兩圈,東看西看,每個地方都踩了兩腳。

隨後,它躍上窗台,欲跳出去。爪子伸到半空,又縮了縮。

狐狸在窗邊坐了半晌,尾巴一甩,跳回床上,在枕上團了團,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它的耳朵動了動,白狐一下子坐起來,脖子長伸,偏頭直直看著屋外。

在屋外的人目光看過來的前一秒,它縱身一躍,跳上房梁,壓低身體——一種備戰姿勢。

屋外兩個男人,背著弓,彆著刀,從院子外經過。

一個說:“就是在這附近不見的。”

另一個說:“他媽的你是走火入魔了嗎,這都半個多月了,屍體都爛作一堆了!天天找找找!一隻破狐狸,有什麼好找的!”

前者說:“我敢肯定那天我看到它了!藍眼睛的狐狸,不可能有第二隻!”

後者說:“一會兒說是灰色毛,一會兒說是白色毛,我看你是想出幻覺了!”

前者說:“彆管真的假的,萬一呢!藍眼睛的狐狸啊,捉到咱們就發大財了!”

後者說:“行行行,找找找!”

狐狸的眼睛放出凶光,它低低喘息,是獸類的威脅聲。

兩個獵戶在院子周圍找了一圈,重新經過院子的時候,個頭高些的那個朝院子裡看了看。

院子裡野花野草蔥鬱,內門緊閉,什麼都沒有。

越是什麼都沒有,人越是疑心藏著什麼。

個頭高些的男人道:“這教書先生早出晚歸,整日不在家,你說這狐狸受著傷,會不會偷偷藏在院子裡養傷啊?”

話一出口,更是想到更多合理的理由:“它受著重傷,要是還在樹林裡亂竄,要不餓死,要不被其他野獸咬死,不可能活這麼久!偷偷在人的院子裡做窩,又安全,又能偷東西吃,養傷再好不過了!”

二人對視一眼,越想越覺得可能。

“進去瞧一眼?”

“可這教書先生——”

“我們速速進去,快速翻找一番,有就趕緊捕走,沒有就當沒來過。若是正好碰見他回來,就說有野豬跑出來!野豬要傷人,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還不得求著我們仔細看看?”

“妙極!”

兩人四下張望一番。教書先生的院子偏僻幽靜,後靠荒山,前有竹海,人煙近無。兩人提氣一躍,進了院子。

狐狸感覺到陌生氣息進了院子,齜牙低吼,從房梁缺口處,看到曾經抓它的獵戶。它死死盯著他們,爪子伸了出來。

獵戶在外院翻找,從門口,一寸一寸逼進內室。他們不僅粗暴地橫掃花地,更用棍子四處敲敲打打,嘴裡發出狐狸討厭的噓聲。

過了一刻,院子被他們翻掃完,高個兒道:“算了算了,快走吧!”

“哎,他媽的!難道長翅膀飛走了不成?!”

就在他們轉身的時候,屋裡傳來一聲響動。

兩人身形一頓。

二人對視一眼,輕手輕腳立住了。

狐狸見他們不走,齜牙哈氣,刨了一下樁子。

兩個人聽得真真切切。

屋裡有東西。

矮個子轉身就往裡走,高個子抓住他,皺了皺眉,悄聲道:“那是內室。”

矮個子壓低聲音不耐煩道:“都進來了,還分什麼內室外室!”

“你覺得一隻野生狐狸會躲在人睡覺的地方嗎?”

“說不定是它看到了我們,情急之下躲進去了呢?彆墨跡,進去看一眼而已,咱們不偷不搶,怕什麼!”

兩個人迅速走到內室門前,推了推,門鎖著。

矮個子往旁邊一看,窗戶開著,示意一下,兩個人移到窗邊。

室內一覽無餘。

高個子隨意掃了掃,道:“說不定是耗子呢!”

矮個子皺眉看了看,心情極差。原本以為會有進展,結果一無所獲。晦氣!

狐狸盯著窗邊兩顆討厭的腦袋,目光冰冷,無聲齜牙。

它的腳步聲悄無聲息,幾息間就到了男人頭頂上方。

狐狸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兩個男人脖子上凸起的青筋。青筋跳動著,汩汩的鮮血在裡麵流動,它甚至能聽到它們流動的聲音。

隻要它速度夠快,左邊一爪,右邊一爪,再狠狠咬上兩口,在他們拔出刀之前,它一定能咬死他們。

咬死他們!

狐狸全身的肌肉緊繃起來,尾巴炸起,目光如劍,做了一個俯衝的姿勢。

人在極度危險下有可怕的直覺,矮個子感覺到什麼,脖子動了動,轉向了狐狸所在。

千鈞一發之際,門外一聲厲喝:“你們乾什麼!”

兩個男人一抖,快速朝門口看去。

白光一閃,狐狸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1、“男女授受不親”中授是給予的意思,第二章文中化用,轉義為授意,是為了劇情需要。

2、第二章裡講男女大防,刪改了《禮記·曲禮》裡的句子,為了精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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