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身形一頓,俯下身去,將狐狸提起。狐狸稍掙了掙,躍到東山肩膀上,立住了。
眾奴仆訝然之色難掩,就、就馴住了?
狐狸在東山肩上動了動,見棠籬就在旁邊,躍躍欲試,依舊想跳過去。
棠籬毫不猶豫打了它爪子一下,冷聲道:“不可以。”
狐狸低吼一聲,衝他齜牙。
眾奴仆又後退了一步。危險,危險,完全沒馴好!
棠籬視若無睹,看著狐狸嚎。
狐狸嚎了一會兒,見沒人理它,深感無趣,漸漸閉上嘴巴,趴在東山肩上。
棠籬道:“給它準備一個房間,不用玄鐵籠關著,我明日再來馴。”
眾奴仆躬身:“是。”
東山隨棠籬回府,經過昨日癡傻男子問米菜糕的地方,棠籬停下來。
一柱香後,男子如約而來,愣愣地:“有米菜糕嗎?”
棠籬將米菜糕放入他手中。
男子似一愣,緩緩低頭看了一眼。他把油紙扯開,青白色的米菜糕靜靜躺在他手中。
一眨眼,男子消失在街道上。
東山一驚:“這輕功!”
棠籬道:“回吧。”頓了頓,“可以把消息放出去了。”
次日,棠籬依舊叫廚房做了米菜糕,馴完狐後回府,在固定地方等了一會兒。
然第二日,男子沒有來。
棠籬沒有奇怪,每日都叫廚房做米菜糕,每日都帶著,男子隔三差五會出現,拿了米菜糕就走,送糕的和拿糕的,都奇怪得很。
時隔半月,狐狸已被馴養得溫順可人,逸王大悅,為這隻稀有白狐辦了一場賞狐會。狐狸全程溫馴地窩在晏藺懷裡,晏藺喂它吃東西,它不緊不慢吃掉,一點兒也無普通狐狸吃東西時的狼吞虎咽;晏藺不欲它吃帶血的肉,手伸到它嘴邊,狐狸將食物鬆開,任人把食物拿走。
眾人無不驚歎,將其奉為神狐。
晏藺也喜歡得緊,對狐狸百般寵愛,去哪兒都帶著。
棠籬身虛,沒有參加賞狐會,特例呆在菊葉軒,一邊咳,一邊寫東西。
突然,有飛鏢破空而來,直直射在書案旁邊的柱子上,東山上前取下。
“戎五的紙條,說給他一萬兩白銀,可允一事。”
戎五,彌城第五高手。
“給他送去。”
“是。”
東山轉身欲走,一人形如鬼魅,悄無聲息落在棠籬身後。東山身形一頓,反手射出飛鏢,“叮——”,射到牆上。
來人嗤笑一聲,“這兒就是懸月門?”
“何事。”棠籬無視他語氣中的輕蔑,抬眼看他。
男子快如閃電,抓了抓棠籬的手,又移到東山身後,桀桀一笑,“一個將死書生,一個不過上品,你們能做什麼?”
棠籬麵色不改,“那要看你做什麼。”
“我要殺人。”
“可以,幫你殺一個人,你也要殺一個人。”
男子大笑:“樣子倒是做得足!”他掐住棠籬下巴,“你若殺不了呢?”
“隨你處置。”
他丟下一個紙條,“我等著。”人消失不見。
東山道:“排名第二,祖天。”
棠籬道:“院子買好了嗎?”
“城外一裡。”
“雇人去做事吧。”
“是。”
生意來得如此之快,超出東山預料。來的人,都是棠籬當日勾畫的人。棠籬心思之詭,令人膽寒。
然,祖天都殺不了的人,還有誰殺得了?
第二日,雖已無馴狐之事,但是棠籬還是帶了米菜糕,去往某處等人。
一柱香後,奇怪的男子出現在街上,他伸手拿米菜糕的時候,棠籬道:“可以幫我做一件事嗎?”
男子聲音呆滯:“我隻會殺人。”
棠籬把紙條給他。
男子道:“二十個米菜糕。”
“好。”
男子飛走。
東山憋了一肚子疑惑,此刻更是憋得不能再憋,忍不住叫道:“先生?”
“你注意到他伸手要米菜糕的手了嗎?”
“什麼?”
“左手。”
“所以?”
“你從此刻起,伸手如他,我們回王府。”
東山一頭霧水,然還是聽話乖乖舉起,一路頂著旁人怪異的目光回到菊葉軒。
棠籬倒了一杯茶,放在東山手上。東山手微抖,穩穩拿住了茶杯。
棠籬看著他,“你看,一個學武之人,伸手兩柱香時間,手都會不穩,他若隻是一個癡傻之人,不可能一整天都如此。”
“那和左手有什麼有關係?”
“烏鋒使左手劍。”
東山一驚:“那是烏鋒?!”
“猜的。”
“他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不知。”
東山皺著眉,“您猜猜?”
棠籬一笑:“我是人,不是神。”
東山低下頭去,心想,僅憑一個姿勢就猜出彆人身份,還不神?
三日後,祖天躍進城外一院子,在一白紙上按了一個手印,對著黑黢黢的櫃門桀桀一笑:“我祖天說到做到,以白紙契為憑,有事找我。”
櫃門後傳出聲音:“大俠留步。”
“乾嘛?”
“事已備。”
“拿來。”
一封信從縫隙裡傳出。
祖天撕信一看,張揚的眉高高挑起,“找狐狸?”
此刻收到一萬兩白銀的戎五,打開信封,裡麵是同樣的內容。
夜半。
棠籬坐在案前,正在畫院子機關圖。
東山一覺睡醒,瞧了瞧微藍的夜空,又瞧了瞧某處還亮著的燈,心裡一聲哀歎。如此下去,他的身體還能撐幾時?
撕心裂肺的咳嗽從屋裡穿出,一聲一聲,聞者驚心。東山飛躍門前,隔著門道:“還望先生保重。”
“進來。”
東山進去。一隻蒼白、瘦骨的手將一卷軸遞到他麵前,“可以動工了。”
東山接過,“是懸月門機關圖嗎?”
“嗯。”
三日,僅三日。此人就設計好可守不可攻、銅牆鐵壁般的機關,如此心智,如此消耗,是真的不要命了嗎?
他目光一瞥,機關圖邊緣,隱隱有血跡。
“下去吧。”棠籬沒有起來,蘸了墨,又開始做下一件事。
懸月門初立,規矩、人手、選址、機關、運行,棠籬一個人,幾乎做了所有事,日夜不分,馬不停蹄,仿佛頭上懸著一把劍,隻要他一停下來劍就會無情劈下。
心思之縝密,令人恐懼;行事之果決,令人驚歎;處世之穩妥,令人敬畏。然,沒有人會料到,其人做眾事,竟隻為了一隻狐狸。
東山退下,棠籬把帶血的帕子扔進抽屜,神色如常,繼續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