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慢走。”
晏藺走後,棠籬坐在原處,細細喝了一杯茶,不知在想什麼。
梨胭對畫兒好奇,一直拱著棠籬進房間去。棠籬沒有辦法,便從了她。
一進房間,梨胭問道:“他畫我乾嘛?莊周夢蝶又是什麼故事?他在找我嗎?我都說了不和他做朋友,怎麼還找呀!”
棠籬看著她。
梨胭見他不說話,隻盯著她看,疑惑道:“怎</麼了?”
“我給你畫一幅畫罷。”
梨胭眼睛一亮:“好!”
兩個時辰後,畫成。
棠籬盯著畫兒看,心道:是了,這才是她。
梨胭過去一看,也甚是滿意,“比晏藺畫得好看。”她把它卷起來,放在畫筒中,“以後我們的院子建成了,這幅畫要掛在書案前麵,隨時隨地都能看到。”
“好。”
梨胭轉念一想,她有畫兒,棠籬卻沒有,不甚公平,她應該給棠籬也畫一幅才對。
墨汁尚未乾,宣紙亦未收起,梨胭笑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你坐好,我也幫你畫一幅。”
棠籬一訝:“你會作畫?”作畫精細,夢中難教,他沒有教過她。
“日日見你畫,雖未學,還是能畫。”
棠籬便坐下,“好。”
梨胭邊畫邊講:“在江州城,為了尋你,我畫過,在桂城也是。那時隻能靠印象作畫,畫得不好,此刻你坐著,應該能好上許多。”
棠籬拿了一卷書,翻過一頁,嘴角含笑,“你慢慢畫,我不急。”
一人看書,一人作畫,房間裡便靜下來。
翻書縫隙,他瞥去一眼,梨胭眉目專注,一臉肅色,看樣子是極認真在畫。然,她不會握筆,手指僵硬,手腕也木著,一動筆,身體跟著動,像是全身都在用力,認真之外,笨拙可愛倒多些。
棠籬一笑,收回目光,心中暖意融融。
一個時辰後。
棠籬原本就未報希望,見了畫,哭笑不得,沒想過會如此慘不忍睹。
然梨胭卻滿意點頭:“比上次好。”
棠籬無法想象上次是什麼樣子。
她把畫卷起來,也放進畫筒中,“這個也留著。”
棠籬由她去了。
偏梨胭畫上癮,覺得不夠,把花瓶擺上桌:“我再畫一個這個。”
棠籬見她畫得津津有味,畫作卻難以言表,袖子上亦全是墨汁,終於無奈歎道:“我教你。”
“不要。”梨胭拒絕得乾脆利落,“我畫什麼是什麼,這是梨胭畫的。彆人一瞧你的畫便知這是棠籬所畫,自然我也要彆人一瞧我的畫便知這是梨胭畫的。”
棠籬愣了一下,隨即失笑,便站在她身邊,看她畫畫。
但剛剛才拒絕了的人轉眼問道:“這花紋如何畫?”
“這顏色怎麼調?”
“這線怎麼拉?”
她若問,棠籬便答;她不問,棠籬就看著變成“梨胭風格”。
最後成品出來,倒是有一種樸拙另類之美。
梨胭空前滿意,將畫兒收起,滿足歎了口氣。
然她袖口、胸前、裙邊、麵上、手上都沾上墨汁,深淺不一,濃淡不均,頗有些狼狽。
棠籬給她擦了一小處手,搓出紅印,頓了頓,放棄,“我叫人打水進來洗一洗。”
“不用<,我自己去洗。”
“去哪兒洗?”
“逸王府有一處溫泉,平日無人進,我去那兒洗。”
棠籬垂下眼。逸王府的溫泉,是給逸王及其妃子用的。“溫泉水臟,還是叫人打水罷。”
“哦。”梨胭不做它想,化作狐狸,乖乖呆去棠籬懷裡。
棠籬叫人準備好沐浴用品,揮退所有下人,關上門。
梨胭化回人形,正欲脫衣服,棠籬趕緊按住她的手,“去後麵脫。”
“你不幫我洗嗎?”
棠籬額上青筋跳了又跳,敲了她腦門一下,“男女大防,男女大防,今晚背三遍。”
“之前不都是你洗的嗎?”梨胭失落得很——啊,原來化作人形,連澡也不給洗。
棠籬一句話不說,放下簾子,深吸一口氣,“洗完穿好衣服出來。”頓了頓,“衣服在屏風邊。”
“知道啦。”
梨胭褪掉衣物,對著鏡子打量,實在不知道男女大防防的到底是什麼。棠籬教的那些,都在保護她的這具身體,仿佛這皮膚被人摸了碰了就會留下可怕印記,她摸了摸自己的手,什麼都不會留下呀——墨汁那麼黑,沾上了依舊能洗掉,被摸了親了又會怎樣呢?
“還不下水?”棠籬的聲音在外響起。天氣雖熱,但此刻已是晚上,站久了依舊會著涼。
裡麵傳來人下水的聲音,還有一聲舒服的喟歎。
棠籬垂眼,開始練字帖。
梨胭坐在桶裡,花香陣陣,水汽氤氳,隔著簾子,隱隱能看到棠籬坐在書案前。
她趴在桶邊,好奇道:“你在乾什麼?”
“寫字。”
“寫什麼?”
“無字碑帖。”
梨胭笑,聲音帶著熱氣,軟綿綿的,“既然是無字碑,哪裡有字寫?”
“無字碑名無字碑,實際上有字。”
“那為什麼要叫無字碑?”--
棠籬筆畫一滑,又寫壞一個字,他聲音平靜,“手中有字,心中無字,萬物歸於虛無,一切無字,故曰‘無字碑’。”
梨胭鑽進水裡,棠籬的聲音變得嘰嘰咕咕奇奇怪怪,她一笑,驀地從水裡鑽出,喘一口氣,好玩兒。
“為什麼要做到‘手中有字,心中無字’,字有了便是有了,乾嘛不要它?”一問完她就鑽進水裡。
嘰嘰咕咕,咕嚕咕嚕……棠籬的聲音又變異了。
“嘩啦!”她破水而出,笑容亮如星辰。
“無聊的人類。創造了字,又不要它,要追求無字,無字真的存在嗎?”
嘰嘰咕咕,咕嚕咕嚕……
棠籬聽著裡麵嘩啦、嘩啦、嘩啦的水聲,心跟著一上一下,仿佛自己被人按著窒息一陣,呼吸一陣,手下的字,早已亂七八糟,慘不忍睹。
他坐在案前,窗外月明星稀,有奇異的花香飄過來,勾人心弦。
無字存在與否不重要<,他承認字的存在,亦不追求無字,他手中心中都有字,他要她不僅懂字,還要懂愛。
不,是要她先懂愛,再懂字。
嘩啦聲沒有傳來,棠籬眉頭一皺,叫道:“不能憋太久。”
靜。
棠籬眉頭皺緊。
“嘩啦——”梨胭再次破水而出,還伴隨著咯咯笑聲,像一個小孩找到一個新奇的玩具。
棠籬心落了回去。
裡麵聲音傳來,帶著疑惑,“墨水還有。”
“用香胰搓一搓。”
一刻鐘後,梨胭拉開簾子出來,長發如瀑,出水芙蓉,即便她穿得嚴嚴實實,眼角眉梢,俱是水做的風情。
濕漉漉的頭發滴在地上,隨著她濕漉漉的腳印一路蜿蜒進棠籬心裡,一地滾燙。
她歡快地跑上床,倒進被窩,背對著他,“棠籬,擦毛毛!”像想到什麼,半抻起身體看他,“不會連毛毛也不準擦吧?”
毛毛。棠籬一笑,“這不叫毛毛,是頭發。”他拿起帕子,走過去將她的頭發包起來。
梨胭原本打算他若連毛也不給擦,就化作狐狸咬他。好在棠籬沒有拒絕,默默擠乾水份,握住她的頭發。
梨胭舒服的閉眼。隻要棠籬挨著她,她就舒服。
雄厚的內力凝於掌心,以指為梳,他緩慢而輕柔地穿過她的發絲,溫度宜人。一下,兩下,三下……
梳的人纏綿繾綣,滿目溫情,被梳的人一臉享受,樂在其中……
片刻後,梨胭呼吸平穩,竟悄悄睡著了。
棠籬看著她,輕輕摩挲過她臉頰……胭胭……
作者有話要說:棠籬:知不知道莊周夢蝶?
晏藺:知道。什麼意思?
棠籬:你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