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晨曦(1 / 2)

“後來, 容采荷被逮捕,針對她的供詞警方展開調查,其實, 她的女兒悅悅早在車禍後的一個星期就死了。她接受不了女兒的突然離世, 瘋了, 病了,什麼國外最好的療養院, 什麼博士,什麼換腦, 都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

冰塊溶解在酒水裡,發出“哐啷”一聲清越的脆響。酒吧內光影燦爛的水晶吊燈自轉著, 紅藍黃交彙的霓虹燈閃爍著, 沒有嘈雜的音樂和熱舞,空氣中飄蕩著酒香, 坐在吧台的客人們隻是安靜的獨酌,或是小聲的說著話。

林危端起酒杯抿了口威士忌, 說道:“全班30個學生,最後隻有江岸雪、史克和鄧昊三個人活著, 鄧昊在第二年發瘋死了。我無法體會他經曆了什麼,就單從結果看, 我知道那整整五天的殘酷,不然, 江岸雪也不會性情大變。”

樓渡端著瑪格麗特,他保持這個動作已經很久了,久的讓林危幾度誤以為他被人點了穴。

儘管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當林危說了真相,他發現, 自己果然還是太天真,想的太簡單了。

他以為江岸雪在初中遭受了校園暴力,所以才變了。

他曾經發現江岸雪對“老師”這個詞有抵觸情緒,他以為江岸雪遭遇班主任的欺淩,毆打,不合理體罰等等。

他萬萬沒想到,在江岸雪身上會發生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怪不得,江岸雪習慣以惡意渡人,彆人主動接近他,他會躲,彆人幫助他,他會將對方的動機分門彆類,列出一連串子的可能性,然後想法設法的還對方人情。

他麵熱心冷,誰也不信,表裡不一,薄情寡義。

因為,年僅十四歲的他經曆了人性的殘酷,殺戮,血腥,背叛,他見識到了惡魔的樣子。

以前的他,明明是個溫柔,熱心,真誠,陽光,健康的人。

林危歎氣道:“京州中學的名望太高,這件事也太過惡劣,所以警方嚴令封鎖消息,將容采荷的動機全麵封鎖,對外隻稱春遊期間,學校大巴翻車了,死了27個學生外加一名班主任。事情轟動了一陣子,畢竟隻是個“交通意外”,學校包賠了所有家庭的損失,沒半個月就過去了。”

“我……”過了很久,樓渡才聲音低啞的說,“我都不知道。”

林危說:“你當時人在國外,當然不知道。更何況這事情被正府嚴密封鎖,網上沒興起一點風浪,你去網上搜關鍵詞,列出的詞條也隻是一個輕描淡寫的車禍。”

樓渡放下酒杯,問:“這些是江岸雪告訴你的嗎?”

“嗯,所有知曉這件事的人都被強製簽署了保密協議。當時的江岸雪才十四歲,心裡裝著這麼大的事沒人傾訴,他會瘋的。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下,他才朝我傾訴的。其實,如果那些人團結一心,大家一起想辦法找出路,或許可以全部活下來,但當時……畢竟年紀小,都被容采荷那個惡魔嚇著了。”

樓渡忽然感覺心酸。

十四歲的年紀,心性尚未定型,遭遇這種人間地獄,江岸雪沒有變成解閻那種心理變態的報社,真不容易!

樓渡回國之後,曾回到老家詢問過鄰居,無意見得知,原來江岸雪十一歲那年,他爸媽就離婚了。爹不要他,勉強跟了媽,在後爸家裡難免受委屈。更何況親媽又生了個兒子,江岸雪就成了多餘的電燈泡。

中學的遭遇,他自然不可能跟爸媽說,他身邊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對象。

“幸好有你。”曾經嫉妒江岸雪和林危的關係近乎發瘋的樓渡,情不自禁的說出這句話。

在那種情況,那種黑暗無光的歲月,林危的存在對於江岸雪來說就是救贖吧!

所以,江岸雪會愛上林危。

至於自己……還在享受美好的校園生活吧!

當江岸雪行走在腥臭的鮮血腐屍間苦苦求生之時,他正坐在陽光明媚的草坪上,左手拿著冰淇淋,右手捧著書,享受安逸的午後。

他無法了解那五天的時間,江岸雪詳細經曆了什麼。可他玩過黃泉遊戲,他大概能猜出來,最可氣的是,他直到現在才知道。

和林危分開,樓渡鬼使神差的開車衝到江岸雪家門口,他試圖敲門的念頭一閃又熄滅了,悻悻的放下手,好像脫力了似的,軟趴趴的靠在防盜門上。

來做什麼?安慰他嗎?

太多餘了,都過去那麼久了,現在跑來安慰,揭彆人傷疤很好玩嗎?

再說了,自己有什麼資格和立場去安慰他?他也根本不需要彆人的安慰。

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樓渡錯過了。

樓渡心裡堵得慌,從腹腔內湧出的酸澀,是後悔,是震撼,是心疼,還是對於林危的陪伴產生的那種扭曲的嫉妒?

為什麼當年陪在江岸雪身邊的不是我呢?

為什麼我要出國留學呢?

為什麼當時江岸雪被搬家卡車拉走,他沒有一股腦追上去呢?

為什麼小時候要不停的跟江岸雪作對呢?

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沒和江岸雪做朋友呢?

十萬個為什麼,堵在樓渡心口,壓在樓渡的喉頭,他覺得憋得慌,擠的都要爆炸了。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

好像老鼠看見貓的樓渡立馬稍息立正站好。

一個保潔阿姨推車走了出來。

樓渡愣了愣,正要鬆口氣,緊跟著保潔阿姨的江岸雪也走了出來,還笑嗬嗬的跟保潔阿姨閒聊扯皮。

“哪有,您是越活越年輕,瞧瞧我,黑眼圈都出來了。”

“現在的年輕人不注意身體,就熬夜,你也是,少熬夜早點睡覺,注意身體吧!對了,門衛撿了兩隻流浪貓,也就剛滿月,你要不要養?”

“哎呀小貓,我可喜歡了。可是怎麼辦呢,我工作忙不經常在家,小貓渴了餓了也照顧不到,沒辦法了。”

江岸雪無意間抬頭,一眼瞧見門口站崗的樓渡。

江岸雪還沒怎麼著,樓渡反倒做賊似的全身緊繃,一雙眼睛不安的四處亂瞟,還裝模作樣的卡了卡鞋底根本不存在的泥。

江岸雪似笑非笑:“大作家,又蹲坑啊?”

為了掩飾尷尬,樓渡決定先不理會江岸雪,朝那保潔阿姨說:“我有時間,我養那兩隻貓吧!”

保潔阿姨是有眼力見兒的人,一看樓渡氣宇軒昂,衣著不凡,定是個有身份有錢的人,流浪貓跟了他不會吃虧,便滿口答應。

江岸雪瞥了樓渡一眼,拿鑰匙開門:“自己朝不保夕還領養寵物,那倆小貓倒不如在門衛養著,吃百家飯了。”

江岸雪指的黃泉遊戲,樓渡知道:“我會儘力活著,不會死。”

江岸雪聽膩了勵誌宣言,問:“找我有事?”

“沒有。”樓渡脫口而出,事後又覺得太假,趕緊搜腸刮肚亡羊補牢,尋個最好的借口說道,“孫奶奶想你了。”

江岸雪微愣:“你去看過她了?”

“今天剛去。”

“那我明天去。”

“明天……”樓渡撫了撫眼鏡,故作冷銳霸道的說,“我跟你一起去。”

江岸雪:“為什麼?”

“我想吃炸春卷了。”樓渡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你不去,孫奶奶不讓我吃獨食。”

這話也不知道戳中江岸雪哪處笑點了,他抹去眼角擠出的水光,一雙清潤的眸子如同被水洗過一般,澄澈如冰晶,帶著幾分朦朧醉意,暈染在柔韻的笑意之中,宛如霞光,燦爛奪目。

樓渡看得出神,莫名其妙就蹦出一句話:“能留宿一晚嗎?”

緩過神來,樓渡急忙補充:“你這離我家太遠,一來一回的瞎耽誤功夫,反正明天要一起去看孫奶奶。”

江岸雪沒多想,反正他晚上不睡覺,把樓渡領進屋之後,自己先去洗澡,然後就進書房裡忙碌去了。樓渡在客廳走走轉轉,躺在沙發上眯了一覺。

等早上六點江岸雪出來的時候,樓渡正好守在門口。

“乾嘛?鬼鬼祟祟的。”

樓渡背靠牆壁,好整以暇的擦拭著鏡片上的粉塵:“我想起你的遺言了。”

“什麼?”

樓渡:“你要我拜托南柯入侵你的電腦,把裡麵的資料全刪了。我一直很好奇,你電腦裡文檔和照片,存的都是什麼。”

江岸雪心情還不錯,沒有直接開懟,而是解釋道:“客戶資料,嚴謹外泄。”

“客戶?”樓渡的眉頭一緊,“哪個客戶,仙洲的?”

江岸雪聳聳肩,順坡下驢道:“差不多吧!”

“連這東西都有存檔?”樓渡跟著江岸雪到洗手間,也不知怎的,心裡莫名窩火,一想到那些照片他就覺得刺眼,“你們仙洲的少爺都這麼無恥?還拍客人豔照?預備怎麼的,威脅一波嗎?”

江岸雪當場嗆了一口,牙膏沫糊了滿嘴,他緊忙喝幾口水漱漱,回頭朝樓渡譏笑道:“是啊,這可是自我保護的方法。如果恩客的原配找上門來胡鬨,我們可以把證據甩他們臉上,讓他們自己鬨騰去,是離婚還是原諒都跟我無關。還有啊,這也是防止客人白嫖,提褲子就跑,我找誰要精神損失勞務費?”

樓渡:“……”

真特麼氣人!

啊啊啊啊啊啊好火大,為什麼這麼火大?

對!江岸雪雖然沒有像解閻那種成為嗜血狂魔,但他自甘墮落了,他不求上進,明明以前那麼優秀,明明名校畢業,出來工作居然不選個正經行業,而是跑去賣肉!

“江岸雪,我覺得你……”

“時間差不多了。”江岸雪打斷樓渡的話,“走吧。”

開了一個小時的車,江岸雪在路邊買了油條豆漿和小籠包,倆人回到舊址,走上二樓,敲響孫奶奶的房門。

“哎呀,是小渡娃娃,小雪娃娃也來了?太好了太好了,你們倆都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孫奶奶家的裝修,二十幾年不變。除了新換的液晶電視,其他櫃子桌子都是80年代的老款。江岸雪坐下沙發,那隻趴在茶幾底下的大花貓就屁顛屁顛圍了上來,見江岸雪沒有攆它的意思,它便得意洋洋的跳上江岸雪雙腿,原地轉了個圈,舒舒服服的趴下睡大覺。

儘管再三說不,孫奶奶還是和麵要炸春卷。廚藝了得的樓渡趕去廚房幫忙,倆人剁餡兒攪拌再包,熱熱鬨鬨的。

“一晃你們倆也長這麼大了,想當年,你們才這麼,這麼高。小渡娃娃,你比小雪娃娃大兩歲,彆老是欺負他,要讓著他,哄著他,不許吵架,要相親相愛和和美美的。”

樓渡朝客廳裡擼貓的江岸雪看了眼,笑道:“我可沒那本事欺負他,您是不知道,江岸雪發起火來可凶了。”

孫奶奶貓著腰,拽了拽樓渡的袖子,故作神秘的說:“你們倆從小一塊長大,這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好好珍惜眼前人。小雪娃娃是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仔細抓住了,彆叫外人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