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沒走前樓大街,進了城東直接拐去了後街,行了約兩刻停在了邵府後門。雲家人到擺宴的紫怡樓時,孟家和談家人都在。
最近常在邵府走動,雲從嫣已經跟兩家姑娘都相熟了,拉上雲從芊就欲給她介紹。雲從芊也不拒絕,跟著她上前。
“芊姐姐,這是談家嫻語,這兩位是孟家方舒、方涵。”
“早聞芊姑娘貌美,今日一見果然是閉月羞花,讓嫻語羨慕不已。”嬌小的談嫻語比雲從嫣還矮個頭頂,一笑兩隻酒窩立現,可愛極了。就是眼神太亮,透著股精。
“嫻語姑娘謬讚了。”雲從芊說完,衝著兩位孟家姑娘頷首。也許是有悲慘在前,孟家姑娘麵上較談嫻語要少兩分喜悅。
三家一般出身,爺們聚到一塊說的都是生意經。婦人頗多顯擺。王氏不在行也無心摻和進去,站在旁攬著兒子:“腿還疼嗎?”
雲崇青點了點頭:“但比昨天要好些。”前個在金林寺客院,沐大夫就教他紮馬步了。頭回蹲一刻,休息片刻,又接著蹲,蹲到無力為止。昨早上,他全身疼,但還是得蹲。
練功一天不能歇,今早天沒亮他就爬了起來,一邊蹲馬步一邊背書。還彆說,背著書,一刻轉眼即逝,不枯燥便不覺煎熬。
“再堅持堅持,時日久了,身子會習慣。”王氏也細細研究過養生道法,跟當家的一樣都很支持兒子學點拳腳功夫。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一個嬤嬤領著十幾丫鬟開始鋪席麵。沒有擺圓桌,而是在堂室兩邊設小席麵。想想也屬正常,邵家怎可能跟談、孟、雲三家同桌而食。
小席麵擺好,又來幾座六尺高的擺屏,將堂室一分為二,靠近主位的為上席。上席與下席間被擺屏隔著,隻留了條兩尺寬的道。
布置完,領頭的嬤嬤堵著那條兩尺寬的道,讓各人入席。雲從芊一家不爭,走到靠門口的席麵落座。對邵家的行事,他們是早就見識過了。下人嘛,不配男女分席。
午時銅鐘響,擺屏後有了動靜。不一會,邵老夫人的聲音傳出:“最近府裡事多,實抽不出空來跟大家聚一聚。今日好容易有閒,就趕緊地吩咐廚房準備起來。好在,你們都沒走,不然老身定要懊憾了。”
“老夫人客道。”談家老爺起身拱禮:“您要見咱們,支人召喚一聲即可。彆說咱們現在邵關府,就是不在,也會儘快趕來請見。”孟家、雲家亦忙起身跟著附和:“是是。”
“哪那麼多禮,都坐下說話。”邵老夫人吩咐擺膳。一溜水的丫鬟側捧著餐盤入內,自中間留的小道穿過。
雲崇青數了菜樣。一個菜六盤,也就是屏風那頭有六個主子。邵老夫人加三個太太,算上邵琦娘、邵瑜娘,正好六人。需要這麼大排場嗎?
思及前幾天祖母說的給姑娘診脈那話,他雙目不由斂起,邵家今日擺宴不單純。開宴後,就無人說話了。細細吃著飯菜,不發出一點聲。
如雲崇青所想,吃完宴,殘羹撤去。邵老夫人出言問:“雲禾家的,你病了半個月,身子可好了?”
王氏起身:“多謝老夫人關心,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前兩天又去金林寺去去邪祟,心裡也不憋悶了。”
“是嗎?好了就好。”邵老夫人笑笑:“之前聽說城西宅子裡鬨起來了,嚇了老身一跳,還以為是我邵家招呼不周。”
雲忠恒趕緊起身拱禮否認:“老夫人誤會了,就是因著一點雞毛蒜皮的瑣事拌了兩句嘴。鬨到您耳裡,恒羞愧!”
“一家子住在一塊,磕磕碰碰在所難免。拌幾句嘴,確不是什麼大事。但這做人啊…得要拎得清,不然日子可不好過。”
語調降下,尾音拖得長長的。在場誰也不癡不傻,都聽出邵老夫人話裡的警告了。下席死寂,均看向還站著的雲忠恒和王氏。隔了七八息,上席有人出聲提醒:“母親,府醫到了。”
雲崇青眼睫一顫,還真是鴻門宴。邵老夫人讓雲忠恒和王氏坐,沒說旁的,就傳了府醫入內。那府醫明顯是被交代過,隻給在座的五個姑娘診脈。診完離開沒一盞茶的工夫,熊嬤嬤便領著五個丫鬟捧著筆墨紙硯進來了。
剛被診過的姑娘一人攤著一份。雲崇青就坐在他姐上手,扭頭便可見送來的是什麼東西。
寫好的身契,筆墨外加一盒朱砂。雲從芊見過身契,春畫的身契就在她手裡,是萬沒想到自己也會碰著這茬。
“想必你們也都知道了,老身便不多說。”邵老夫人言語威嚴:“不日後,我家瑜娘即要上京,你們當中誰想跟著一道去的,就簽了這身契。”
邵瑜娘的母親邵二太太也發聲了:“人心易變,入了高門內院看多了富貴,更是難測難猜。誰也說不準你們會不會被權勢迷了眼蒙蔽了心智,做出什麼逆反的事兒,所以為多重保障,我們也是不得已。”
雲忠恒耳裡嗡嗡的,老眼渾黃,邵家好手段。一紙身契簽了,那齊氏口中有名有份的良妾與通房又有何差彆?
邵二太太還在繼續說:“你們也彆怕,這身契啊…就是讓我家瑜娘安個心。”
“是,幾位妹妹大可放心。”邵瑜娘接上話茬:“你們簽了身契,就是我屋裡人,咱們走出去便是同氣連根。”
這就妹妹了?雲從芊唇角抽動了下,真真是說的比唱得還好聽。抬眼看向對麵,雲從嫣麵上神色也僵了。果然夢都是美的,而現實往往儘朝人心竅紮。讓站在旁候著的丫鬟,把她這份撤下去。
丫鬟還沒動,齊氏就急了:“芊姐兒,你彆犯傻再想想。”
不用雲從芊開口,王氏道:“母親,芊姐兒已經許婆家了。去京城,不用跟著邵九姑娘。”
“什麼?”
一言激起千層浪。不止齊氏,在座的全都露了愕然。以雲從芊的樣貌…有幾人已忍不住轉頭看向上席。上席靜默。邵老夫人漫不經心地喝著茶,眉眼冷鋒凍人。
在溫三夫人那落敗的邵琦娘,婉笑著看向她那個好妹妹。
昨晚上在壽寧堂,好妹妹還說要定雲從芊。一是自個年紀小,暫時不能懷孩子。可溫三爺又臨而立之年,膝下卻無子。雲從芊的歲數可以讓溫家以為她接受庶長子,安溫家的心。二、其姿容還能幫她固寵,固到…她生下嫡子。
盤算打得是精,但耐不住人不願意呀!邵琦娘臉上笑意更盛。
邵老夫人喝好茶,放下杯子,幽幽問道:“定給哪家了?”
堂內誰不好奇?雲從芊是邵家看重的人,邵關府敢沾的沒幾家。但那幾家,雲家插翅都難夠著。
這怎麼說?王氏看向當家的。雲禾起身,剛想開口,就見邵府大管事急匆匆跑進來:“老夫人,貴客來訪。”
“誰?”邵老夫人訝異。
“沐寧侯夫婦。”
謔一聲,邵老夫人站起:“還真是貴客,快快請去壽寧堂……”
“那倒也不用了。”沐侯夫人已經至門外,身後跟著沐寧侯。邵家下人手腳快,立時撤了幾個姑娘跟前的筆墨紙硯。邵老夫人正身,快步走下堂,穿過擺屏間的小道,不等到近前,就見沐侯夫人興衝衝地向王氏那方去。
“親家,你們可讓我們好找。剛去城西,守門的說你們來邵府吃席了。我和侯爺又等不及,便尋了來。”
聞者,除了雲禾一家,皆目瞪口呆,怎麼可能?
王氏立馬問:“可是有什麼急事?”
“急事沒有,但確是有正經事。”沐侯夫人拉上親家母的手:“我和侯爺回去想了又想,都覺晨煥與芊姐兒這親定得太草率了。未免日後誰輕瞧了芊姐兒,我老兩口打算豁出臉回京進宮求皇上聖旨賜婚,順便也讓貴妃跟著高興高興。”
若非在京裡有幸見過沐侯夫人,邵老夫人真覺自個百日發噩夢了。超品侯爵府,竟給嫡出的小爺定下個奴才秧子?心裡涼若寒窟,隻慶幸沐寧侯夫人來早一步,不然這會怕是要難堪了。
“這…”雲禾舌頭不好使了。
倒是雲崇青聽了話,眼裡生笑。沐寧侯府功高,皇帝忌憚。若再什麼都不求,隻怕更引猜忌。如今嫡幼子娶了個小商女,算是…合了皇帝的心。
皇帝開始也許會不允賜婚,但隻要沐寧侯府稍微磨一磨,讓朝野都知這是侯府費心勞力求的,全了皇帝的臉麵,那這道賜婚聖旨就一定會下。
察覺有人在看他,雲崇青扭頭,撞進了一雙笑眼裡,立時收斂神色,板正小臉,朝沐寧侯爺拱禮。
“今日蹲馬步,腿還抖嗎?”
“還有一點,不過小子一次能多蹲半盞茶工夫了。”
此時雲忠恒已經醒過神,聽沐寧侯問話,更是心驚。一早他確是見小孫子在西廂北屋簷下蹲馬步,還以為是老四讓的,不想卻是跟沐寧侯爺學的。老四一家怎麼…芊姐兒和沐寧侯府公子定親了。
沐寧侯點首:“不錯。你隻求強健體魄,倒也不用嚴苛,循序漸進地來就行。”
“是。”
沐侯夫人已經開始交代親家母:“府城沒什麼事,你們就回家等聖旨。晨煥跟你們一道,他知道規矩,到時由他安排即可。”
“是是。”門第差距太大,若真能有道聖旨賜婚,王氏想是再好不過了。
“正好家裡不是在建屋嗎?讓他幫忙看著,也省得親家公來回跑。”
“哪能呢?”
“他皮粗肉糙的,你放心使喚。”
沐侯夫人放開親家母,又拉近雲從芊,給她理理鬢角的發:“雖想把你儘快娶進門,但咱三媒六聘少不得。我回了京城,給你捎多些布匹、皮子什麼的,你拿著打發辰光。”
“這些不用勞煩侯夫人了。”雲忠恒終於找著自個的聲了:“家裡鋪子都有,芊丫頭不缺使,她爹從來都給挑好的。”
沐寧侯府啊!夾在父母中間的雲從嫣眼都紅了。雲從芊怎會有這般運道?侯門公子正妻,還會有皇帝賜婚!那…那自己是不是不用攀著邵瑜娘了,家裡還有比她更適合做媵妾給雲從芊陪嫁的嗎?
遇上真正的京中勳貴,齊氏的膽都癟了。再想前些日子鬨得那些事,頭更是不自禁地往起縮。
“家裡有歸家裡有,這不是我給的嗎?”沐侯夫人看夠了未來兒媳婦,終於舍得把目光散開了,掃過一圈:“呦,真不少人。”
收拾好心緒的邵老夫人扯起唇角,屈膝行禮:“太常寺少卿之母邵餘氏給沐寧侯爺、侯夫人道安。”
“不必多禮。”沐侯夫人端起了姿態,沒了麵對親家時的可親。
邵氏女眷這會全無之前的盛氣,都低眉頷首。堂中擺屏不知何時已被撤去。沾了沐寧侯夫婦的光,今日堂中客皆是走邵家大門出。
好不容易將人送走,邵家女眷站在府門口久久不動。其中心情最複雜的就要屬邵琦娘了。瑜娘沒入京就得罪了沐寧侯小兒媳婦叫她竊喜,但她一百年世家之女在嫁娶上恐難勝下人女兒,又叫她不甘得緊。
“祖母,我們回吧。”
“老大家的,”邵老夫人麵上晦暗,唇口張了又張,才將話艱難吐出:“備厚禮,把…城西那宅子的契書也帶上,一會你們三陪我去…去拜訪雲禾一家。”
邵大太太忙點頭:“是。”她也是心有餘悸。沐寧侯府是京中頂頂尖的勳貴,雖說前些時候上交了兵權,可皇帝並沒允沐寧侯告老,封了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