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雲崇青滿二十。因著京裡氣氛低沉,家中收斂,沒給大辦,隻請了沐寧侯府來聚一聚。
“再有一月,汕南河道那的事該完了。”王氏目光慈柔地看向沐二嫂的腹:“滿三個月了。”
沐侯夫人點首:“安穩了。”
沐二嫂真沒指望過還能再懷一胎,手覆上腹:“如我兩口子願就好了。”泊林那出事,她自個是有慶幸,但也曉得屋裡男人脾性,肯定是要傷情。
“再給我生個妹妹。”沐嫿靠到她二嬸身邊,愁眉兩息,又補充道:“弟弟也行。”
“你把小嘴閉上吧。”世子夫人真頭疼她這閨女,好在上頭有個長兄。
沐二嫂攬著侄女:“嬸子肚裡就是妹妹,弟弟咱們有大小虎子,夠夠了。”
“成。”沐嫿沒忘她二叔哄糖包對著二嬸肚子喊妹妹,她不用哄,貼上就叫:“妹妹妹妹…”
“對對,就這樣。”沐二嫂樂開花:“記恩家的要臨盆了吧?”
溫愈舒點首:“就近十天半月了,都不敢再亂走動。”她這肚子還一點消息都沒,明明常常敦倫,每次都留了。
東廂茶室裡,記恩偷得一時閒,巴巴地說起北軻那的情況:“一共七家,都在城南、城北人雜地。鋪名也一樣,全是炎音開頭,除了三把火、兩把火,還有宴席的宴,嚴厲的嚴…”
這麼傾心“嚴”音,會是跟背後的主子有關嗎?雲崇青沉目細想:“假設冠家是從打下軍器庫時就在謀劃,然後薛家案、陳家案,再到今天的江備、西北…這一出出的,幾代人,不為上位為效忠旁的誰…”癡了還是瘋了?可不癡不瘋,這“嚴”音又是什麼個說法?
“冠岩承。”沐晨煥點完又搖首:“這些鋪子有近半開張的年月比冠岩承要大。”
記恩趁空,往嘴裡塞了兩塊烏須糕,就著茶吞下:“先不要卡在這上,我還有要說的。打鐵要鐵要炭吧,這些鋪子生意再一般,但鐵都打得很好,可卻沒在商行買過炭,礦石買過。”打出好鐵,用木材煆燒可不太成。
“沒買,那就是有。”莫大山道。
雲崇青則以為這麼多鐵鋪後麵肯定有鐵礦山撐著。可又從商行買,除了掩人耳目,便是不嫌鐵多。至於炭…
“咱們可以讓世子在慶安嚴打一陣,看這邊買不買炭?”
“我也如是想。”沐寧侯道:“還有商隊,不然炭到不了各家手。”
議完鋪子的事,雲崇青又關心起宮裡:“那個芍伊怎麼樣了?”
記恩看了眼沐伯父,又拿起一塊糕點:“十天前放出宮的那批宮人,有幾個上了歲數的嬤嬤被京裡富戶搶了。彆的都回鄉了,我這還繼續留意著。”
“那個芍伊在搬到照雨軒之後,皇上就少去了。”沐寧侯淺笑:“意料之中的事。皇帝不會一直寵著一個背後有主的宮妃,況且張進與盧家又不清不楚。有此兩種,他再喜歡芍伊也會遠著。”
宮裡下晌時分,方達領了敬事房的人入乾雍殿。皇帝頭都沒抬:“今天去熙和宮。”泊林那還沒消息傳來,他乏得很,想睡個踏實覺。
敬事房總管忙歡喜道:“那奴才這就去熙和宮…”
“讓方達去。”皇帝凝眉:“順便把小八叫來。”他有幾天沒進後宮了,貴妃送了兩回湯,沒多打攪。皇後,也賢惠,勸他多休息,去年輕妃嬪那走一走。
年輕妃嬪嗎?
夫妻二十餘年了,皇後還是不懂他。再有半月,就是皇長子珣的忌辰,皇後該又要病了。
隻這回皇帝料對了一半。十月十六,因著日子特殊,中宮免了妃嬪請安。才過午,照雨軒就有宮人慌慌張張地跑出,一個往坤寧宮一個往太醫院。
沐貴妃午歇醒來,就聽說芍貴人在照雨軒小花園裡暈倒了。方洗漱好,宮人來報,太醫院診斷芍貴人懷喜一月餘。倒是不意外,換了衣服,準備去看看芍貴人,才走出熙和宮,未上轎輦,又來宮人。
“貴妃娘娘,不好了,皇後娘娘暈倒了。”
“請了太醫沒有?”
“朝花姑姑著人去請江太醫了。”
不會也是懷喜了吧?沐貴妃心裡暗笑,不去照雨軒了,往坤寧宮。到時,皇後已經醒了,正合衣躺在床上靠著床頭,抱著件小衣默默流淚。
朝花兩眼紅紅,愁苦著臉行禮:“貴妃娘娘安。”
“起吧。”沐貴妃坐到床邊,探了探皇後的手,溫溫的,幫著掖了掖被子,轉過頭問:“太醫來過沒有?”
“還沒到,但該快了。”朝花看了眼主子,囔著聲乞求:“貴妃娘娘您幫著勸勸吧,皇後娘娘傷心壞了,剛還要撐著病體去照雨軒看芍貴人。”
“不用勸。”皇後哭道:“是本宮的珣哥回來了,一定是…”
噢…明白了。沐貴妃麵上哀色,柔聲安撫:“娘娘說是就是,隻您想要去看芍貴人,也得先顧好自個身子。”都拿不幸夭折的皇長子做說頭了,想來是對芍貴人這胎誌在必得。
等了兩月,還真沒叫她白等。戲不錯,就看皇上那怎麼想了,她是沒所謂。
芍貴人懷喜的信兒傳到禦前,皇帝高興嗎?高興,但沒太高興。膝下七個皇子,已經個頂個得不省心了。再來一個,還是宮女生的,除了證明他在這歲數尚龍精虎猛,沒彆的叫他歡喜了。
“讓江陳去一趟照雨軒,然後來回朕。”
“是。”方達遲疑稍稍又稟:“皇後娘娘…聽說芍貴人有喜,當時就暈了。醒來一會傷心一會高興,嘴裡念念,說皇長子回來了,還非要去照雨軒。”
皇帝輕嗤,眼底冰寒:“她就這麼肯定芍貴人腹中是個皇子?”張進與盧家的那點事,確實是查不實了。可她這想要皇子的心,卻明確了張家為何要執意削弱沐寧侯府勢力。
方達吞咽,頭埋得低低的。皇長子回來,不找親娘,投宮女腹裡?他真是想不明白皇後做什麼非要養皇子?
說句大不敬的話,就她那身子骨,能不能活過皇上都懸得很。惦記那沒影的事兒,還惹得皇上不喜,不是得不償失嗎?他們大雍又沒兩宮太後的規製,像皇後,自冊立那天起,最最緊要的就是把屁股下的位置坐穩了。
哎呦,他都替坤寧宮急。
皇帝丟開手裡的折子:“隨她吧。你去知會完江陳,就走祥寜宮把小八叫上。”
“是。”方達退出乾雍殿,外頭寒刺骨。抬首望了眼灰沉沉的天,今年還沒下雪。衝這勁兒,初雪大概就在兩三天裡了。抄手縮著脖子,下台階。
近日皇上是越來越頻繁召八皇子陪伴了,但願今兒九皇子彆來抖機靈。皇上心情正不美,他們禦前也想安安生生。
坤寧宮,沐貴妃與江太醫一前一後走出皇後寢殿,朝花跟著。
江陳拱禮:“臣還是那句話,藥治不了本,皇後娘娘得放開心。”入了這深宮,他才知內圍爭鬥的凶險。說錯個眼兒,喪條命,一點不過。
“本宮勸了許久了。”沐貴妃看向朝花:“娘娘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朝花抬手擦去掛在右眼下的淚:“每年逢這時,皇後娘娘就再難壓抑思念和悲慟。奴婢心疼死了。”
“要不讓郭論去禦前請了皇上來瞧瞧?”沐貴妃歎聲。皇長子是胎裡帶來的弱,又非被誰害。說要怪,也隻能怪皇後。太子守東宮位,與獻王臻王鬥智鬥勇,與她何乾?她懷著喜,跟著瞎操心思。
“皇上近日忙於朝政,奴婢不敢去打攪,要不貴妃娘娘幫著走一趟?”
沐貴妃都想笑:“不用你去,讓郭論去。”不再停留,起步離開。
江陳也告退了,落後貴妃幾步。出了坤寧宮的宮門,沐貴妃駐足抬手指一撥,宮人紛紛後撤。
“小舅,照皇上的脾性,芍貴人那您肯定要走一趟。幫我好好診一診看一看,她來曆可疑。”
“後日給八皇子搭平安脈,我給您回複。”
“好。”
沐貴妃前腳走,方達後腳就到。
傍晚,雲崇青下值歸府,接了媳婦遞來的溫巾子,才蓋到臉上,便聽聞芍貴人懷喜了,不由一頓。
溫愈舒靠在丈夫背上:“你說怎麼全都被你料準了?”
“設身處地,代入已知,合理懷疑,正推不行就反向推測。”雲崇青擦了臉,將方巾淘洗乾淨,掛到架上:“今天是皇長子忌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