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繚在第一眼見到秦王的時候, 就忍不住頭暈目眩起來。他自小就有師承,能從人的麵相中觀出人的性格,然後再由此推斷出人的處世作風與可能因之導向的未來。而這一次, 他想要麵見秦王,本就有著先觀後決的心思, 隻是,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讓他的心思動搖起來。
初時望去的時候,秦王麵上猶如籠罩著一層薄霧,其中五官瞧之不清, 隻有一雙凜然生威的眼睛正穿透薄霧向他望來。他心中驚駭,以為見到了仙神。但很快, 他就穩住了自己, 讓自己不至於在朝堂上失態, 再定神望去, 就見到了秦王真實的麵貌。
他年歲尚輕, 但容貌已經顯出未來的英俊, 其眉目冷峻若星, 望過來的時候如淵海深沉, 猶如天上的雷火澆築在尉繚的脊梁上, 讓他又是一陣顫抖。好似被看穿了魂魄與心肝, 尉繚於此地有全無隱藏的驚悸感。
“……君何以事秦?”尉繚被這樣的一句話給拉回心神。之前的薄霧與雷火就好似是幻覺一樣在他的眼前散去,堂上的其他人正用一種莫名的神情望著他, 像是不明他的失神。
尉繚不敢再望。他低下頭, 規規矩矩地行禮道:“某長於治軍。”
“哦?”陸千秋側目道。他聽聞過尉繚的名聲, 不過是在原本的曆史上,尉繚確實長於軍事,如果說秦國現在擁有的都是一群善於打仗的將軍, 他就是一位可以統籌一切的將帥。這確實是一個人才,還是現今他最缺的——他不可能將事事都握於手中,他是想要建立起一個仙秦,但並非是他一人的仙秦。
接下來就是一番考教,與李斯不同,這位尉繚子表現得十分尊敬且順從,沒有原本曆史上幾次想要離去的意圖,陸千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也沒有計較他之前的窺測,將之任命為國尉。
…………
當日在鹹陽城中發生的事很快就發酵開來,不止是秦國的民眾沸騰起來,那些躲在城中的其它國家的間諜也是噤若寒蟬,他們紛紛在心底裡暗罵,能得到秦國的技術就好了,還偏偏要在死前這樣挑釁一番,你真的要嘲諷,那也得……等到其它諸國商議滅秦的時候啊!
這樣肆無忌憚,是真不怕秦國轉頭就找你國家的麻煩!
而這件事導致的後果,就是在鹹陽城中被挖掘出了多處的據點,每個國家都有。有已經深入到朝堂的、有想要伸手軍隊中的,但更多的,還是想要從天星院,這個新建的、大部分情報還是未知的工匠院中,得到那些神奇的、木製造物的秘方,他們此時改換了想法,秦國不可能隻會造些無用的農家器具,說不得裡麵就藏著些什麼秘密,會對其它六國有著妨礙。
他們的預想也沒有錯,但這要等到兩年後才能得到驗證。而秦國的反應也讓他們為之心寒,他們除開將這些間諜搜捕出來以外,還開始向其它國家喝問。趙國是第一個同樣出現輕薄紙張的人,可還沒等他們公開宣揚,他們的國君就得到了秦國大軍開拔的消息。
趙王就是當初在宴席上嘲笑秦王之人,在得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刻,他立刻就怒氣勃發起來,他來回地在案桌後走,最後更是差點就拔劍斬開麵前的桌麵,他氣笑道:“開什麼玩笑?!那小兒居然敢……”
殿下眾人紛紛低頭,但任誰都能看得出台上王君憤怒下的恐懼。蓋因在所謂的“秦國敗於新君”之前,那個一直處在邊緣西方的“蠻夷”之國,已經成為了七國中數一數二的強國。那些新奇的物品是很好,說不得還能成為興國之機,但若是國家沒有了,一切也就成了空。
有大臣道:“秦國欺人太甚!難道我趙國就不可以產出天星紙嗎?我趙國人才泱泱,豈是那邊陲之國可比的?”
其他人像看傻子一樣看他,你都說了是“天星紙”,還有什麼可說的。
有大臣上前道:“我們可以派使臣去與秦王說清楚,那偷竊秦國機密的小人是出自燕國,我等不過是截殺了外國的間諜,才從他的屍體中得到這樣一份秘方。如果他們真的要找出罪魁禍首的話,他們應該轉向去燕國。”
“是啊!是啊!”眾人紛紛應聲道。趙王也開始為他們說動,變得有些猶疑起來。
“……我們可以令人前去賄賂諸國權臣,”尉繚子在朝堂上侃侃而談:“妄動刀兵會引起其他國家的警惕,就算有一個正當的理由也還不足夠。”
“因為他們每一個國家都曾把手伸進我秦國過,”尉繚子道:“趙國若亡,他們隻會聯想到自己。我們可以假作未能查出此諜探的出處——縱使我們已經知道了他是來自燕國——用這樣的理由去詰問諸國,再然後讓權臣擾亂他們的謀略,讓他們自己互相推脫罪責。這樣一來,不僅不用擔心他們互相勾連,說不定還能讓他們先行爭鬥起來。”
尉繚子已經換上了秦國的官服,黑色的寬袍大袖下是金紅的下裾,他低頭拱手道:“幸好王上智深如淵,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讓人去周遊列國,也是有王上的鋪墊,尉繚此計才有實施的餘地。”
李斯悄悄轉頭,斜瞥了一眼這站在他左前方的人。他還以為這人是屬於那種清高自傲之人,可誰想到,就是這樣的人,也懂得在最後捧上一句君王。這秦國的官場,還真是一步都踏錯不得。
陸千秋在上方道:“既如此,那便按照國尉的計策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