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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七流

安維薩用冷酷的目光打量著麵前的年輕人。

他見過很多年輕學者,有人內斂,有人自負,有人固執,但這些年輕人不管背後怎麼想,在麵對自己時總是恭敬而謙卑的。

除了喬禦。

對方盯著他的時候,竟然讓安維薩有一種自己是在被審判的錯覺。

安維薩笑道:“米歇爾,你又在打趣我了。我還以為這是你和我開的一個玩笑,沒想到竟然是這位來自東方的年輕人跟我開的玩笑嗎?”

“不是開玩笑。”米歇爾顯得格外固執。

“好吧。”安維薩聳了聳肩,朝喬禦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哈佛終身教授、米國再生醫學研究中心主任、國立衛生研究所副所長,皮埃羅安維薩。”

這一長串的名頭,既是示威,也是在提醒周圍人自己的身份。

他們的信任未必願意給安維薩教授,但是願意給哈佛,給國立衛生研究所。

相比之下,喬禦的自我介紹顯得十分寒酸:“燕京大學,喬禦。”

如果這是數學家大會,那他隻需要亮出自己的名字就行。反正今年的數學界,他應該是最亮的一顆星,無人不曉的那種。

“教授?副教授?科研員?”安維薩遲疑片刻,笑著詢問。

喬禦並沒有回答。

因為此時,一個人影冒冒失失地擠進了人流中,衝到了兩個人麵前。

孫瑞手裡捏著一本論文冊,來勢洶洶,臉上因為奔跑都出現了一層薄汗。

他扶正了自己的眼鏡框,怒道:“喬禦!你在搞什麼名堂!”

說完,用手重重朝地上一點:“丟人都丟到國外了。你一個生物專業的本科生,瞎摻和什麼!”

孫教授自認為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說不出什麼重話,再加上這裡有大新聞,周圍滿是看熱鬨的學者和媒體記者,他更不能說臟話損害華國的國際形象了。

說完,也不等喬禦的反應,孫瑞立刻轉身,鞠躬對安維薩賠禮道歉:“教授,這都是誤會。這是我們燕京大學的學生,我是燕京大學生物係教授,從事心肌乾細胞的研究工作,之前他也在我的實驗室工作,因為不滿任務分配所以對我和我的研究有意見。小孩年輕氣盛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

喬禦覺得挺有意思的。

在學校裡,孫瑞走路挺胸闊步,大有“不為五鬥米折腰”的架勢,;怎麼一到德國脊梁就突然彎了?

孫瑞今年50餘歲,當年他上學的時候,國人英語普遍都不好,以至於這麼多年過去,他的英文水平隻停留在能看和寫上,會話水平還不如普通本科生。

但是顯然,周圍人聽懂了他帶口音的解釋。

“所以這是個誤會?”有人一臉懵逼地詢問。

“你看了喬的論文嗎?上麵怎麼說?”

“噢,說實話,我有些看不明白他寫了什麼。”

“我明白,就是那種特彆的,隱約有點懂了,但是又沒懂的感覺……”

喬禦清楚,自己這時候是不能退後半步的。

要不然今天一過,事情還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樣,指不定就是“某國外本科生碰瓷安維薩教授,其導師對此賠禮道歉”。

喬禦道:“您可以看看我的論文和實驗圖。我相信在場任何一個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學者,都會明白誰才是對的。”

“另外,查理米歇爾教授也讚成我的觀點。”

喬禦的話擲地有聲,以至於原本有些議論紛紛的人群都安靜了下來。

也不知道讓他們安靜的,到底是喬禦的話,還是他身後的米歇爾教授。

不少人重新低下頭,再次翻閱起論文冊,另外也有人湊到了密理博展覽區的誘導性重組酶Cre/LoxP係統顯示屏前,認真觀察起實驗圖像。

“既然如此,那不如讓我看看你的論文吧。”安維薩挺直了脊梁,“喬禦。”

古時候的稷下學宮就會定期舉行辯論會,廣邀天下學子參與。

真理隻會越辯越明晰,所以喬禦是不怕對峙的。

安維薩隨手拿起了擺放在桌麵上的論文冊和附帶實驗結果的數據圖。

圖片最下方,還有密理博公司的研究員給出的結果批注。

“在此次實驗中,經測明,c-kit+細胞與心肌細胞無融合分裂反應。另經檢測,c-kit+細胞能一定程度上修複冠狀動脈內皮細胞。”

安維薩捏著這份報告,凹陷的臉頰不自然地輕微抽搐起來。

當初,是他親自修改模糊的實驗數據,他當然知道問題其實是在哪。

起初隻是因為實驗做太久,安維薩想早點應付完投資人了事。言辭稍微模糊一下,讓對方看見希望,以證明投入的數十萬刀沒有白費。

但是他沒想到這篇論文竟然被收錄進了《Cell》,心肌乾細胞一下子成為了全世界生物領域的熱門項目。

從此以後,安維薩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頭。

之前的許多次質疑,安維薩都扛過來了。

因為他知道對方沒有證據。

但是這次,證據就在他的手上。

安維薩的大腦一片空白。

好在孫瑞的聲音在此時響起:“一個新研發的還不知道有什麼用的係統,和一篇滿是數學公式的生物論文?這就是你質疑的依據嗎?”

孫瑞臉上滿是不屑,背後卻起了一層薄薄的熱汗。畢竟,在這種國際場合說話,讓他的壓力也有些大。

更何況此時,已經有不少媒體記者聞訊而來,把手裡的鏡頭對準了他。

他忍不住在心裡想著,等這次回去後,他一定要讓教務處給喬禦一個記過處分!免得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

孫瑞的聲音拯救了安維薩空白的大腦。

安維薩的臉上露出了屬於長者的,寬容而溫和的笑容:“你的論文我已經看了。就像是你的導師說的那樣,這樣的生物論文聞所未聞,簡直可笑。如果你覺得自己沒有問題,那就等論文發表後,再來質疑我吧。”

“說實話,這些年我遇到過的質疑太多了。我本來以為,這次能讓我得到什麼有趣的靈感。”

安維薩失望地搖了搖頭,說完,就想轉身離去。

查理米歇爾上前一步,攔住了他:“安維薩,你搞錯了。”

遠處,張開偉抱著一摞壘到天花板那麼高的論文冊,火急火燎地朝人群衝來。

身為堂堂一個燕大副教授,張開偉此時反倒更像是老板的打工科研仔。

他歡欣雀躍地說著:“印好了!喬禦!”

喬禦繃緊了一天的臉,終於在此時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在前天拿到實驗數據後,喬禦連覺都沒睡,連夜撰寫了一篇更加詳儘的、過程符合生物學界的論文。

隻是在大會上,如何印論文都有十分嚴格的規定。

也多虧米歇爾教授親自出馬,才要到了額外的加印資格。

這篇論文的一作是喬禦,二作是密理博旗下的實驗員。

此舉完全是伯納德默克爾的私心,讓喬禦和默克爾集團這個龐然大物綁在了一起。

但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講,這個舉動反而方便喬禦行事,並且無形中提高了他的身價。

密理博的工作人員上前,給周圍的學者們遞上了新的論文冊。

安維薩沒有接過,而是像被冒犯了一樣,把論文冊狠狠拍在了地上,斯文掃地。

“一而再再而三地損害我的名譽,你們還是和我的律師談吧。我要起訴!”

說完,安維薩轉身離去。單看背影,他依然如此傲骨錚錚。

隻有他知道,自己是內心是如何的慌張。

畢竟是自己熬了一個通宵做出來的心血。

喬禦蹲下,撿起這本論文冊,然後拍了拍上麵的灰。

“這本給您,教授。”他微笑著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孫瑞。

孫瑞冷哼一聲,不屑一顧,掉頭離去。

不到2個小時,這件事就登上了慕尼黑地方電視台的新聞節目。

而因為互聯網的存在,任何一件事都可能在下一秒成為全球人民的共同話題。

當天夜裡,喬禦的房間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房門敲響的時候,喬禦透過貓眼,看見了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老人。

他把門打開了一條縫,隔著門鏈子,和房門外的安維薩對峙。

這裡是總統套房的走廊,有監控,但大多數時間,都沒有人經過。

“你難道不該請我進去坐嗎?”安維薩的視線掃過空蕩蕩的周圍,雖然無人經過,但一點風吹草動,都讓他像是驚弓之鳥。

喬禦回答道:“不了,教授,我怕您給我一刀。”

畢竟酒店總統套房的門也不帶安檢功能。

喬禦覺得,既然安維薩敢來敲他的房門,那此時的監控應該已經恰好壞了。

他問係統:“能幫我錄像嗎?順便錄音。”

係統:“100分。”

“行。”

門外,安維薩從喉嚨裡發出幾聲悶笑。

“好吧,我這次是來找你和解的。”

喬禦從遠處搬來了一張凳子,在門口坐下:“我和教授無冤無仇,有什麼好和解的?”

“得了,小子。彆得了便宜還賣乖。你運氣的確不錯。”安維薩把頭頂的帽子往下壓了壓,一片陰影籠罩下,隻剩一個下巴露在外麵,“我要買你的論文,你開個價吧。”

喬禦的生物鐘其實挺準時的。

早上6點醒,晚上11點半睡,到國外還會自動調整時差。

現在是慕尼黑時間夜裡11:25分,但安維薩一說這個,他可就不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