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年之後,杏花城上空出現了一隻巨大的利骨鳥,成日裡淒厲長鳴,擾民不說,餓了就俯衝下來抓肉抓菜,眼神還不大好,經常將屋頂捅出大洞,搞得全城都惴惴不安。
這種鳥飛得極高,皮膚又硬,尋常的結界與符咒完全困不住,小城裡的人們實在拿它沒轍,便送了封書信,向三百裡外的長晉宗求助。那麼在長晉宗的人抵達之前,要怎麼安撫這隻似乎正在越來越暴躁的鳥呢,城主頒布命令,家家戶戶輪著將吃食掛上高塔,供它日夜取食。
謝刃懷中抱著劍,站在街頭遠遠看著大人們忙碌,不解地問道:“為何要養著它?”
寧夫人往籃子裡挑選著鮮果:“不是養著它,而是哄著它。”
謝刃搖頭:“沒意思。”
寧夫人笑道:“那阿刃說怎麼辦呢?打又打不過,就連抓都抓不住。”
“誰說打不過了?”謝刃把嘴裡的糖咬得“咯吱”響,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天空中盤旋的黑影,“我拆了它的翅膀!”
水果攤的老板娘聽到這話也笑了,當然不是欣賞稱讚的笑,而是“小孩子知道什麼”的笑,屬於來自成年人的善意嘲諷。謝刃也不與她辯,隻用手指在空中虛劃,模擬著降服魔鳥的步驟。寧夫人付完果子錢,還想著再去買些糖糕,利骨鳥卻再度有了動靜。
城中百姓對它俯衝前的姿態已經很熟悉了,這陣也並不怕,依舊該乾什麼乾什麼,反正肉已經掛滿了高塔,吃三頓都足夠。
但誰也沒料到,利骨鳥約莫是吃膩了牛肉,這回竟沒有再飛去高塔,而是收起雙翼,直直俯衝到最熱鬨的集市邊緣,張開利爪如刺,抓向了一名三四歲的奶娃娃。
周圍的大人都懵了,有人驚呼:“不好,這畜生要吃人!”
伴隨著呼聲的,還有連成一片的拔劍聲!眾人紛紛衝去救人,卻有另一道黑影如風席卷,先是單腳踩上肉攤,借力往上一躍,再用右手牢牢抓住那惡鳥的足踝,被它帶著飛上高空。
“阿刃!”寧夫人大驚失色,想要將兒子帶回來,又哪裡能追得上。全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他們齊刷刷抬起頭,看著利骨鳥帶人越飛越高,最後變成一個黑點。
“快,快些去追!”
“所有人都過來!”
“快些,有孩子被鳥抓走了!”
集市上鬨成一片,修士們紛紛禦劍,哪怕追不上,至少也要緊跟著。謝員外正在書房裡喝茶,突然聽到外頭鬨成一片,立刻就覺得,八成又是兒子闖出禍,於是趕忙跑出來一問,眼前頓時就黑了!
“謝員外,你先彆急,大家都跟著呐!”
“跟著,跟著有什麼用啊!”
他看著天上已經高不可見的利骨鳥,膝蓋都打顫。
謝刃的膝蓋也在打顫。主要是實在太冷了,這隻巨鳥飛得太快太高,讓他完全沒有準備的時間,眼看霜雪已經覆了滿手,他當機立斷抽出佩劍,咬牙往下一刺,紅蓮烈焰驟起,燒得利骨鳥尖聲慘叫,身體也猛地一墜,謝刃的心臟差點被震出來,他驚魂未定地抓緊鳥翼,一不做二不休,抬手又是一劍!
“當啷”一聲,鈍劍斷為兩截,但引出的烈焰倒是未斷,如毒蛇纏上了利骨鳥。風吹得火勢越發高漲,很快就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
“阿刃!”謝員外急瘋了,也不管兒子能不能聽到,大喊道,“禦劍!”
謝刃聽到了,但他沒劍可禦,眼看火就要燒到身上,隻能揮拳砸向利骨鳥的頭骨,逼迫其往下飛。
這下滿城百姓也急瘋了,大家看著從高處墜落的巨大火球,眼神都很絕望——這一下子掉下來,不得毀半座城?
“爹!”當利骨鳥下降到一定高度時,謝刃閉眼一跳,謝員外飛身接住他,來不及檢查傷勢,隻將兒子往地上一丟,自己禦劍衝向燃燒的大鳥,想馭它再度飛往高處,至於飛往高處要如何下來,謝員外大抵是沒想過的,也來不及想。
總不能看著半座城毀、數百人亡吧?
寧夫人臉色慘白:“相公!”
謝員外趴在巨鳥背上,被熏得眼睛都睜不開,胡亂勒住鳥頸迫使它往高處飛,卻被一張大網給兜了下來。
“相公!”寧夫人趕忙扶住他。
謝員外黑漆漆的,淚流滿麵地問:“怎麼回事?”
“長晉宗,是長晉宗的人!”
“太好了!”
“仙師們終於來了!”
長晉宗的弟子們在將謝員外扯下鳥背後,便用陣法困住利骨鳥,帶著它一道往城外荒無人煙處飛去!
城中掌聲雷動。
謝刃擠過人群跑過來,謝員外撐住他的肩膀勉強站直。他看著兒子通紅的眼眶,在他後頸重重拍了兩下:“先回家。”
寧夫人一手扶著相公,一手牽著兒子,一家三口沿著街邊,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當晚,杏花城中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歡宴,用來慶祝長晉宗的仙師們降服魔鳥。
謝府裡也擺了一場小小的宴,寧夫人親手做了幾道菜,給父子二人壓驚。謝刃吃了幾口,還是心虛,便問道:“爹,你怎麼不罰我了。”
謝員外替他夾菜:“你想救幼童,斬惡鳥,這份熱血好得很,往後幾十年都不必改。要改的,是學藝不精又愛逞強的毛病,所以下回做事之前,要先掂量清楚自己的本事,考慮好出手的後果,你隻要能記住這些話,今天的事就算過去了。”
“可我差點將整座城都毀了,還差點……”差點連爹都賠上了。謝刃吸溜了一下鼻子,低著頭不吭氣,眼淚吧嗒吧嗒地砸在桌上,“爹,娘,我知道錯了。”
謝員外笑著搖搖頭,將他半攬在懷裡哄:“好了,爹沒怪你,好好吃飯。”
謝刃依舊包著淚,憋不住洶湧情緒,眼看就要哇哇哭出聲,院外卻走進來一個人。
謝員外悄聲說:“還哭,麵子要不要啦?”
謝刃當場就把眼淚給憋回去了。
來人是長晉宗的弟子,他拱手行禮:“謝員外,寧夫人。”
“仙師。”謝員外趕忙回禮,“仙師深夜前來,可是外頭又出了什麼事?”
“無事,我隻是想過來看看小公子。”長晉宗弟子道,“白日裡,幸虧有小公子以紅蓮烈焰焚毀鳥筋,我們才能輕鬆將它帶走,總該來說一聲謝。”
謝員外道:“仙師言重了,犬子隻是愛胡鬨,還險些鬨出了大事情,況且若要言謝,也該是我先謝一聲救命之恩。”
長晉宗弟子笑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小公子俠肝義膽,又身懷異骨,天賦非常人所能及,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他將謝刃叫到身邊,取出一個錦囊:“區區薄禮,今日降鳥之事,多謝公子。”
長晉宗的弟子,算是名門,能獲得對方如此鄭重的道謝,謝刃捏了捏手裡的錦囊:“我也要多謝仙師。”
“那我就不打擾諸位了。”長晉宗弟子並未多待,他還要趕著回酒宴。
謝員外將人送走後,回來見謝刃正在拆禮物,是一截銀犀玉環。
寧夫人道:“長晉宗的弟子每回降妖,事後都要將一枚玉環截斷,有多少人參加,就斷為多少份。”
謝刃不懂:“為何?”
“拚起來才是一整個圓,合起來才是一整件事,寓意共進共退,缺一不可。”
謝員外笑道:“那咱們阿刃這回,也算是降妖的一份子了,走,跟爹喝酒去!”
寧夫人柳眉倒豎:“他才九歲,你再說一遍?”
謝員外:“……喝水,喝水去,喝果子露。”
“你這是什麼表情,你是不是背著我帶兒子喝酒了?”
“我沒有!”
“阿刃!”
“娘,我爹真的沒有。”
“你發誓!”
“我不發誓……爹,要麼你彆瞞了。”
“姓謝的!”
一大一小兩個姓謝的都一哆嗦。
謝員外冤枉得要命:“我上回就拿筷子尖給他蘸了一小點,舔了舔。”
寧夫人一聽,越發氣不打一處來:“一小點就不是酒了嗎?你給他舔那玩意做什麼?”
“阿刃自己要的。”
“我沒有!”
“他有!”
“我真的沒有,娘,我爹當時騙我說是果子露。”
謝員外:“……”
謝刃嫌棄死了:“爹,你居然誣陷我,虧我都沒有把你前年喂錯藥的事說出去。”
寧夫人眼前發黑:“這也能錯?”
謝員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在一片雞飛狗跳裡,謝刃坐在桌邊,慢吞吞地吃著甜羹,順便看著抱頭鼠竄的爹。
哎,大人,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