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裡的陌生和拘束讓孟嶼寧有些束手無策。
他始終無法釋懷她對這段關係的冷漠和忘卻,又是失落又是生氣,卻又沒辦法怪罪她,怕她覺得唐突或是不安,隻能不斷反複詢問自己,是否有做過令她不快的事,說過讓她傷心的話,才讓他們到今天這個地步。
君子之交是淡如水,可他們曾是那樣親密無間。
如今借著酒意,也沒法再顧全她的情緒,孟嶼寧隻想問清楚。
“這幾年為什麼不聯係我,”他說到這裡皺起了眉,嗓音裡帶著幾分薄怒,因為怕嚇到她,儘力維持著溫和的語氣,“就連你小時候掛在嘴邊說討厭的同學,現在都能和你坐在一起吃飯,小竹,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五年前課題項目纏身,他從英國來回四次,第一次是因為知道她早戀,他生氣又失望。
第二次回來時,是想對她道歉,即使當時再生氣,也不該去看那封信。
可對麵的屋子人影空空。
後來才知道小竹跟著她爸爸搬走了。
去年這時候他因為工作調動回上海工作,第二次踏足時和第一次無異,這座城市明珠繁華,車水馬龍,唯獨沒有找到人,抽空去了趟她們學校的四平路校區,她卻已經畢業離開。
他們之間的時間差好像怎麼也補不回來。
被她忽略的微信好友申請和短信提醒孟嶼寧,她的躲避分明是有意的。
如果提前告知她自己會來找她,會不會她現在就已經唯恐避之不及地又躲到哪裡去了?
最終香港的行程一直被擱淺至今。
他從來不是喜歡胡攪蠻纏的人,取舍分明,他曾渴望過乞求過的東西,在一次次的希望破滅後,逐漸被掐滅了最後的火星,如果得不到,那他就不要了。
母親不要他,他就離開母親;父親對他不好,他就離開父親。
可唯獨眼前的這個人不行。
她不可以離開他,更不可以疏遠他。
這樣的占有欲讓孟嶼寧覺得自己不可理喻。
也不是沒想過,人的成長總會伴隨著從前的人或事的離去。當年愛不釋手的寶石,長大後就成了不值錢的玻璃珠。
因為有了新的生活,就不會再為失去了一顆玻璃珠而輾轉反側。
或許對裴雪竹而言,孟嶼寧就是那顆玻璃珠。
而他卻因為裴雪竹小時候溫暖的施舍,就固執地覺得這個世上還有人願意對他好。
男人擰著眉,眸色暗沉,像是攤化不開的墨,映出她抗拒的臉色。
握著她胳膊的手掌越收越緊。
雪竹沒見過他這樣,更沒被他捏疼過。
但她又說不出口。
太丟臉了,怎麼說?因為當時喜歡你,又不敢告白,更不想看到你交女朋友?
她討厭當時悲觀的自己,那時候她的世界很小,孟嶼寧占據大部分。
如今她長成了大人,才發現原來年少的感情並不是生活中的全部。
“人本來就是這樣的,”她動了動胳膊,小聲而冷靜地說,“小時候關係好又不代表長大了也一樣。”
是這樣的。
各自有了新的生活,雪竹曾以為自己一輩子都忘不掉的那個家,如今也要拆了,換做是從前的自己,也許會哭會鬨,可現在她除了淡淡的遺憾,並未覺得拆去舊居有何不可。
回憶是永遠無法代替現在的。
時間教會人學著接受和遺忘,釋然和成熟。
她說完這句話後悄悄抬頭打量他。
男人沒說話,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冷淡至極。
“小竹?你回來了嗎?”
從門裡傳來宋燕萍困倦的聲音。
雪竹剛要出聲回應,卻突然被孟嶼寧捂住嘴,他掌心冰涼,還夾裹著淡淡的酒味,眨眼的功夫,便被他推搡著後退了幾大步,後背抵上牆,冷冽深沉的氣息撲鼻,男人高挑的身影直直地覆住她眼前的視線。
門被打開了一點,室內的光射出一條直線,勉強照亮門口。
雪竹就這樣被捂著嘴,聽見宋燕萍嘟囔了一句“難道我聽錯了”,接著又關上了門。
她不知道孟嶼寧想乾什麼。
實際上孟嶼寧自己也不知道他在乾什麼。
如果隻是這個答案,顯然沒辦法說服他。
在孟嶼寧心裡,雪竹對他而言並不是單純的青梅竹馬,也不僅僅是從小要好的鄰家妹妹。
他不願就這樣被她幾句話打發了那在他心裡無比珍貴又想念的,青梅竹馬之間十幾年的記憶。
“小竹,”男人深深歎了口氣,語氣晦澀,“你怎麼能這麼沒良心。”
雪竹被他桎梏著,聽不進去他埋怨怪罪的話,隻知道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很不合適。
非常近,早已超過正常男女之間的社交安全距離。
他個子高,就算不是在欺負她,也依舊給她造成了強烈的壓迫感,讓喝了些酒的雪竹頭昏腦漲。
換做是彆人,這一定算得上是冒犯。
但是孟嶼寧喝了酒,她理解他此刻的失禮。
理解之外,雪竹又覺得心慌。
她下意識張嘴想說什麼,唇瓣張合間不小心擦到了他的掌心,頓時嘴唇一僵,又不敢動了。
男人修長的手指微微往內蜷縮,被她碰到的掌心肉仿佛有電流劃過。
他愣了下,垂手,低頭看她。
雪竹小幅度地動了動嘴唇,耳根滾燙,咬著唇小聲說:“嶼寧哥,牆很臟的。”
意思很明白,就是讓他退後點,彆壓著她貼牆。
她細氣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下顯得格外燙耳,像是羽毛撓過。
孟嶼寧從前聽她撒嬌,心總是像泡在了溫水裡,每次都是無可奈何,如今再聽她的聲音,又不知為何心口突然一鈍,幾乎是刹那間失去了行動力,讓他有些心慌意亂,隻好略顯局促地往後退了幾步。
狹窄的樓梯間,兩個人雖然拉開了距離,但剛剛發生的事兒顯然沒那麼容易帶過。
孟嶼寧的語氣有些虛弱:“對不起,我有些喝多了。”
“沒事,”雪竹搖頭,“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好。”
他轉身下樓,又聽到她拿鑰匙的聲音,垂在側邊的手不自覺握緊,還是轉回了身子,輕聲叫她:“小竹。”
雪竹回頭看他。
老式小區的照明燈功率不大,他站在往下兩步的樓梯上,正好和她平視。
“如果你生我的氣,是因為你高三時的那件事,那封信――”
雪竹好不容易忘記那一天的羞恥和難堪,壓根不想聽他提起,直接打斷:“不是!跟那個沒關係!”
他被打斷了話,噤聲,再開口時語氣又低了幾分:“那是因為什麼?”
雪竹不說話,無論如何也不肯坦白。
孟嶼寧語氣苦澀:“不論你是因為什麼生我的氣,現在我向你道歉。我們和好,行不行?”
不知道她為什麼疏遠自己,或許是之前不小心惹她生氣了。
什麼原因也無所謂,既然她生氣那麼就該是他的錯,他願意先放下態度向她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