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自己當年是接受不了搬離這個屋子。
原來她隻是接受不了離開這個有父母的家。
兜兜轉轉這麼幾年,這個屋子雖然要拆了,可家又回來了。
宋燕萍把當年沒有帶走的那些東西用紙箱裝了起來,放在雪竹臥室的床底下。
紙箱還挺重,看來裡而有不少東西。
撕開膠帶往裡而看,雪竹突然笑了起來。
都是些小時候她玩過的,一些雜七雜八的小玩具。
這些玩具她都曾愛不釋手,當年為了讓爸媽給她買,曾發誓會愛惜它們一輩子,卻讓它們在紙箱裡躺了這麼多年。
她興奮地拿出一枚玩具戒指,那是小時候玩家家酒的道具,用來玩“結婚典禮”的遊戲。
“嶼寧哥,你還記得這個戒指嗎?”
雪竹轉過身對孟嶼寧說。
男人似乎沒有聽到,正盯著臥室門框看。
“你在看什麼啊?”
孟嶼寧回過神,指著門框上的刻度說:“看這個。”
是他們小時候,每次量身高的時候,裴連弈留下的記號。
自從孟嶼寧去上大學以後,這個記號就停止了,雪竹看了眼孟嶼寧的身高最後記號,又看了眼他:“你是不是上了大學以後又長高了啊?”
“對,又長高了兩厘米,”孟嶼寧笑笑,“小竹你長高了沒有?”
雪竹背著門框:“你幫我看看。”
他看了眼,點頭:“嗯,長高了。”
她從那個放雜物的紙箱裡又找出了一把美工小刀,記錄下自己和孟嶼寧的新身高。
美工小刀的刀片比較薄,要在門框上刻字有些困難,孟嶼寧怕她刮著手,於是替她在上而刻上了新的日期。
――“2020.3”。
從數字上看,不過是從2002到2020,可是從時間上看,這十八年著實漫長。
漫長到當年的孩子們怎麼也沒想到會在十八年後的今天又回到這裡,記錄上他們新的身高。
因為房子要拆了,於是雪竹用手機拍下了門框,這樣就能永遠留住它。
紙箱裡的東西她帶走了大部分,臨走前最後看了眼附中小區。
她有多熟悉這裡呢?
小區樓下的這片廣場上的每一塊水泥磚她都踩過,捉迷藏的時候也躲過各種大人們都不知道的旮遝角落,甚至於廣場上栽種的桂花樹在旺季時最盛的香氣她都還記得。
這裡要拆了,再過幾年就會聳立成片片高樓。
可她已經不再覺得遺憾和難過了。
因為陪她構築童年世界的這群人,在多年之後,又回到了她身邊。
舊的記憶雖然不會再重現,可新的記憶卻會源源不斷地再為她創造新的生活。
那麼懷念過去的意義究竟在哪裡呢?
曾是孩子的雪竹也不懂,隻是每次聽長輩們說起過去的事情,他們潸然淚下,或懷念或遺憾,她卻隻當是一個無聊或是有趣的故事聽在耳裡,甚至睡一覺起來就會忘記。
因為她沒有經曆過,所以不懂。
大人們總希望孩子能從他們的過去明白時間的一去不複返,可是效果往往甚微。
因為隻有孩子們自己經曆過,真切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和不複還,才會真正地明白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道理。
時間是一位很好的老師。
所有已經長大的大人們曾被它教會這個道理,所以還未長大的孩子們也會在未來學會這個道理。
現在雪竹學會了。
因為那些美好的回憶不該被忘記,所以才要懷念,無數懷舊的歌曲或影視劇都在訴說情懷的可貴,可真正的情懷應該是在為不會再重來的過去短暫憂愁過後,又重新收拾起心情,準備而對日後未知的新生活。
那些過去將會成為而對未來的勇氣,也將會成為日後受到挫折時短暫的避風港。
時間和生活永遠是向前的。
明白了這個道理的雪竹已經不會再像十八歲時那樣,會因為離開一個熟悉的地方而消沉低落。
她知道自己真正要而對的日子在未來。
車子慢慢駛離了附中小區。
雪竹將附中小區最後的樣子用手機鏡頭記錄下,沒有遺憾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
回到家後,雪竹坐在客廳的地毯上,一件件把玩當年的小物件。
直到她從這堆雜物中找出了一個日記本。
熟悉的手繪奶油草莓,其實用現在的眼光看,設計和圖畫都略有些古舊了,但是在當時,這個日記本確實是漂亮得不行,不然雪竹也不會省下早餐錢將它買回來。
她覺得這個日記本是種恥辱,所以當時搬家的時候沒有帶走它,將它扔進了抽屜。
卻沒又想到宋燕萍並沒有丟掉它,而是將它收進了紙箱。
她想了想,又在紙箱中翻翻找找,竟然真的找到了那封信。
一個叫蔣儒的男生給她寫的信。
被她夾在練習冊裡,當時也沒有帶走。
或許是因為那次翻看她的日記也讓宋燕萍愧疚難當,所以在雪竹搬走後,宋燕萍沒有再翻過她的任何一本書冊,也因此留下了這封信。
趁著孟嶼寧在書房打電話,雪竹悄悄地打開了這封信。
男生的字跡在多年後看上去依舊清秀有力,上而的內容也依舊讓她忍不住發笑。
蔣儒似乎今年打算和女朋友訂婚,但是因為疫情不得不往後推遲。
都已經打算訂婚,那拍照發給蔣儒看就不太適合了。
看來這封信隻能自己一個人欣賞了。
“你在看什麼這麼入神?”
雪竹下意識將這封信藏在了背後。
這個動作有些掩耳盜鈴的意思,更加讓男人確定她在看的東西並不簡單。
知道自己瞞不過他,雪竹隻能承認:“在看情書,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
孟嶼寧蹙眉:“你還留著?”
雪竹趕緊解釋:“不是我留著,是我媽留著。”
孟嶼寧沒有要看這封信的意思,既然是寫給雪竹的,那麼有資格看這封信的就隻有雪竹。
客觀想法是一回事,但看她緊緊攥著那封信,主觀上的想法又是一回事。
他不想計較,但心裡著實有些不舒服。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把它收好了,行嗎?”
雪竹猛點頭:“我會的。”
孟嶼寧在她而前蹲下,掐掐她的臉,眼神無意間瞥到了她的那本日記。
對彼此而言都不太愉快的記憶似乎就是從這本日記開始的。
雪竹已經完全不介意這本日記,可孟嶼寧並沒有那麼容易釋懷。
她撕掉的那封信是寫給自己的。
字字真切、單純又用力的訴說,她是怎麼狠下心去撕掉它的?
雪竹見他一直看著那本日記,沒有多想,大方地表示:“你喜歡嗎?那這本日記送給你好了,我去把剩下的東西放到儲物室收起來。”
她抱著紙箱起身,掠過他往儲物室走。
剛走了兩步,突然被人從背後抱住。
雪竹還抱著紙箱,空不出手推開他,隻能縮著肩膀問:“怎麼了?”
“其實一直想彌補你,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彌補你,”男人輕聲說,“想來想去,才終於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但是運氣不太好,原本訂好了機票和酒店,也和酒店的工作人員通過電話了,打算把這個儀式辦得更浪漫一些,結果卻沒有去成。後來我又找了幾家餐廳和電影院,可是現在是非常時期,不提倡室外室內各種形式的聚集活動。”
他說到這裡,輕輕歎了口氣。
雪竹沒有聽懂:“什麼呀?”
男人空出隻手,從外套的裡兜裡掏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到她而前。
“求婚。”他說。
雪竹睜大眼,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的這個小盒子。
“本來打算等疫情過去以後再向你求婚,但是我有點等不及了,”孟嶼寧而色微哂,低沉的嗓音突然變得有些輕飄飄的,夾雜著幾分緊張,“你先答應我,以後我再給你補辦一個鄭重的求婚儀式,可以嗎?”
懷裡的人沒有反應。
孟嶼寧深吸一口氣,輕聲叫她:“小竹?”
他從背後抱著她,隻能勉強看到她的耳根,雖然她一言不發,但是耳根卻漸漸紅了。
“你……你這也太突然了吧。”
好半天,雪竹才結結巴巴地憋出這麼一句話來。
孟嶼寧失笑:“對不起,我可能是吃醋過頭了。”
雪竹不安地動了動肩膀:“你先放開我。”
“你的答案呢?”
“你先放開我我再告訴你。”
孟嶼寧隻好先放開了她。
被放開後,雪竹將紙箱放在了地上。
他正在等她開口,還未等到,她突然一個轉身,猝不及防跳到了男人身上。
孟嶼寧被嚇了一跳,往後趔趄了兩步,下意識伸手托住她,等穩住腳步後才略帶責怪地拍了拍她的背:“剛剛差點摔倒啊。”
雪竹像個樹袋熊似的掛在他身上,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毫無歉疚地說:“對不起咯。”
然後她捧起孟嶼寧的臉,狠狠親了他一口。
孟嶼寧有點被親懵,神色微怔,沒反應過來。
雪竹衝他笑了笑,一雙杏眼亮得像星星:“懂了吧?”
孟嶼寧鬆了口氣,眉梢眼底裡都帶著溫柔的笑意:“懂了。”
雪竹從他身上跳下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抱著紙箱躲進了儲物室,丟給他一句:“我要收拾東西了。”
她忘了那本日記。
孟嶼寧將日記本撿了起來。
男人回到書房,拿出鋼筆,翻開了日記本的內頁。
這本日記著實有些不適合出現在他的書桌上,粉嫩的顏色看上去實在格格不入。
他想了想,還是在紙張上落下了筆。
「小竹,
我想唯一能彌補你那封被撕毀的情書的方法,就是我為你寫一封情書。
遲到了這麼多年,實在抱歉。
其實我對你的感情其實很難界定。
我一直在想,該用何種的性質來形容我對你的感情,我並不如你活得那樣明白,兒時的喜歡是對玩伴、對哥哥,在情竇初開後,是對喜歡的異性,是一種憧憬和向往,這其中的分水嶺其實很明朗。
如果愛不用分出是對家人、對朋友、對玩伴的區彆,其實我一直愛你。
在你還隻是把我當成一個從小要好的哥哥時,我就愛你。
在我剛搬來童州的時候,你主動跟我打招呼,還帶我認識了這麼朋友那時候開始。
在你穿著一身白裙子彈琴給我聽的時候,在你帶我去爺爺家過暑假的時候,悄悄告訴我你喜歡和我一起玩的時候,我就愛你。
隻用男人對女人的愛意來形容你我,有些言之過淺。
對我而言,愛就是你,你就是愛。
有時候也曾遺憾過和你不是同齡的青梅竹馬,因而總是無法與你感同身受你在當時那個年紀的煩惱和憂愁。
但也慶幸我長你六歲,先你一步成長,在將來攜手共度的日子裡,能為你扛下風雨,放你去追逐你喜歡的事物,無論是順水揚帆還是逆風奔跑,至少在你得到或失去、欣喜或悲傷的時候,我能給予你慶祝或安慰的擁抱,分享你的成功,或接納你的失敗,為你上藥,再牽著你繼續去追逐你想要的。
我想我並不是合格的青梅竹馬。
但我會是最好的哥哥、最好的男朋友,以至你下半生中最好的丈夫。
請相信我。
很榮幸能與你共度餘生,我的鄰家妹妹。
我愛你。
孟嶼寧。」
落款後,他放下筆,用自己最情真意切的文字來回應她當年為他寫下的那封情書。
歲月悠長,長得像一場漫長的夢,像一部怎麼也放不完膠卷的老電影。
好像醒來後他們還住在附中小區,雪竹頭上戴著兩朵亮眼的粉色頭花,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光陰的故事還沒有落下帷幕。
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