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 我們進去吧。”了念指著前麵不遠處的佛殿,作勢要帶著衡玉走進裡麵。
衡玉順著了念的手看過去。
這座佛殿通體黑色,四個方位都擺著巨大的香爐,裡麵的香火始終不斷絕。
明明應該是佛門清幽之地, 這座佛殿卻泛著一股讓人不舒服的、格外邪惡的氣息。
連她都覺得不舒服, 更何況是身為佛修的了念小和尚。
衡玉伸手, 按住了念的肩膀, 不讓他再往前走:“沒關係,你就站在外麵等我吧,我自己進去。”
“……”了念有些遲疑。
但他對前麵的佛殿也是心存畏懼, 動了動唇角, 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舍命陪君子。
“我進去了。”衡玉不再給了念說話的機會,揉了揉他的光頭, 越過他往前走。
佛殿的門大開著, 衡玉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裡麵。視野空曠起來, 衡玉看到大殿四周擺著密密麻麻的香火。
這些香火燃燒後形成的煙霧籠罩著整個佛殿,但卻沒有多少神聖感,反而讓人更覺壓抑。
在來之前衡玉就打聽清楚這裡的情況了。
這座佛殿會這麼詭異, 是因為它牆上的壁畫記載著萬年前修士與邪魔的鬥爭。
那時候, 數不清的佛修大能身隕, 連骨頭都被邪魔吞噬,隻留下一縷不甘的意識。佛道上的大道之花因此黯淡了上千年歲月。
後來, 修士和邪魔的鬥爭,以人族修士暫時取得勝利落下帷幕。
無定宗為了記錄這場戰役, 也為了感念那些佛修大能的犧牲, 修建了這座佛殿。
佛殿一建成, 佛修大能們身隕時留下的不甘意識都被牽引回來, 附著在壁畫上。
他們那抹不甘的意識在邪魔的領地裡停留太久,久到沾染了濃重的邪魔之氣,所以這座佛殿明明神聖無比,但也總會給人不舒服的感覺。
衡玉按了按太陽穴,壓住心底那些不舒服的感覺,從進門左手邊的壁畫開始看起。
看了十幾幅壁畫,衡玉正打算往下一幅壁畫走去,突然,壁畫上好像泛起一道淡淡的金光,然後金光直直鑽進了衡玉的眼睛裡。
下一刻,衡玉就發現——那埋藏在她體內的邪魔之氣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衡玉臉色微變,連忙從佛殿裡麵跑出來。
了念正在吸花蜜喝,聽到身後的跑步聲,滿臉茫然轉身:“怎麼了?”
衡玉擺手:“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你把壁畫都看完了?”了念問。
原本他是要送衡玉去曲陽峰住下的,但在路上,衡玉說了句想了解邪魔之氣的來源,了念就想到了這個佛殿。
正巧也順路,他就帶衡玉過來參觀了。
“還沒有,暫時先不看了。”衡玉沒多說什麼。
她的身體被邪魔之氣侵蝕的事情,還是彆告訴太多人為好。
雖然隻有神魂被侵蝕才能算邪魔,她這種情況極為特殊,但誰知道有些偏激的人怎麼想,會不會覺得她現在算是非我族類其心必誅了。
了念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乖乖點頭應好:“那好吧,你感興趣的話下次我再帶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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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位於無定宗最裡側,被茂盛的菩提樹包圍著,從林間探出高高的屋簷。這裡遠離弟子居住和修行的地方,尋常時候都很安靜。
了悟握著根長短合適的柳枝,這是剛剛一個師弟送給他的。他低著頭,邊往前走邊分神把柳枝編成花環。
慢慢地,他穿過菩提樹林,踩著鵝卵石子鋪就的小路,來到戒律堂前。
這棟建築占地不過百丈,黑瓦白牆格外肅穆,與無定宗整體的仙氣飄渺格格不入。高懸其上的牌匾刻著“戒律”二字。
橫豎撇捺之間,佛光孕育其中,寶相莊嚴得令人不敢逼視。
門口守著兩個手持棍棒的佛修,他們麵容凶悍,氣質冷硬,即使是察覺到了悟到來也目不斜視。
了悟雙手合十,向他們頷首致意,這才抬腿邁過門檻。
進入裡麵,映入視線中的是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了悟還是第一次前往戒律院,他站在院子中,一時之間有些躊躇。
直到他瞥見斜對角的一扇門大開著,才定下心神走過去。
戒律院首座和無定宗掌教圓蒼一塊兒站在佛像前低聲交談。
似乎是聽到腳步聲,眼覆白綢的圓蒼側頭‘看’向門口方向:“回來啦,此行可順利?”
了悟在屋內站定,雙手合十道:“回師父的話,一切順利。”又出聲向戒律院首座問好。
戒律院首座修的是殺戮道。
他的身體並不高大,反而顯得乾瘦,臉頰微微凹陷,就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但他周身都彌漫著濃重的、叫人膽顫的煞氣。
他就這麼平靜地注視著了悟,不知不覺元嬰後期的威壓外放,施加在了悟身上。
圓蒼輕笑了下,袖子拂過。
一陣如大海般淵深包容的氣機化去之前的威壓。
他像是沒意識到戒律院首座的不滿態度般,頭歪了歪,問了悟:“才剛回到宗門,怎麼不先修整片刻?”
原本他是在自己院子裡等著這個弟子,結果中途收到他的傳訊,說想在戒律院見麵,圓蒼就從自己的院子趕了過來,在這裡候著他。
了悟垂眼:“弟子犯了戒律,在外不方便受罰,如今已經回到宗門,自然不能再耽擱下去。”
圓蒼很平靜地‘噢’了一聲:“是和那位洛小友有關係吧,你在渡情劫,犯些許戒律這不是很正常嗎?如果是覺得肢體接觸親密了些,這也是因她身上的邪魔之氣爆發,事出有因……”
“圓蒼師兄。”戒律院首座狠狠蹙眉,不得不打斷圓蒼的話,“你太包庇你的弟子了。”
圓蒼笑了笑:“你這個做師叔的不心疼,我這個做師父的可不能坐視不管。”
戒律院首座不想再和圓蒼糾纏,便直接越過圓蒼看向了悟。
“師父。”了悟很平靜,“弟子願意接受一切懲戒。”
圓蒼無奈搖頭:“你總是這般執拗,認定的事情連為師也改不了。”畢竟這是戒律院,而戒律院獨立於外,不受他這個掌教的掌管,所以圓蒼也不好再說什麼,側頭‘看’向旁邊的戒律院首座。
“跪下吧。”戒律院首座神情不變,終究還是給了圓蒼幾分麵子,“你在宗門的身份特殊,一言一行都為佛門表率,所以今日刑罰一事,貧僧不會讓其他弟子來觀看。”
了悟望著那寶相莊嚴的金色佛像,理了理僧袍,虔誠跪下,雙手合十跪得筆直。
戒律院首座背負雙手,慢慢踱步到了悟身後:“你身為無定宗佛子,應當知曉觸犯不同的戒律會有不同的刑罰。我也不問你犯了何等戒律,這些事你向佛祖言明即可。我隻問你,你覺得你應該受何種等級的刑罰。”
了悟低頭,神情謙和:“回首座話,弟子早聞戒律院有三大刑罰,棍棒加身、神鞭烙骨、金光克神,這三種刑罰一出,從□□到骨頭再到神魂都被施加痛苦,而且無法用靈力化去。”
“弟子如今所犯戒律沒有到這麼嚴重的程度,但洛主身體裡的邪魔之氣隔一段時間就會爆發一次,弟子也不知自己具體會觸犯多少條戒律,因此想提前背負刑罰。如此一來,弟子才能坦然為她淨化體內的邪魔之氣。”
他的話音明明不重,卻讓屋內的氣氛凝滯片刻。
黃色的雀鳥在院子邊的灌木叢上跳來跳去。
突然,安安靜靜的院子不知從哪裡傳出棍棒摩擦空氣的破空聲,以及棍棒實實砸在□□的聲音。已經啟了些靈智的雀鳥被那道聲音驚得從灌木叢中飛起,卻不小心被胡亂伸長的枝椏絆住,一把掉落進灌木叢裡,數不清的枝葉劃傷它的身體。重重墜落在地上時,半邊翅膀折斷,漂亮的羽毛染上星星點點的血跡。
它躺在灌木叢邊緣,被枯葉遮擋住大半的身形,細細弱弱地‘啾啾’叫喚,裡麵滿是痛苦,豆大而有靈性的眼睛裡閃著難言的悲涼。
害怕這個角落太隱秘,不會被其他佛修發現,小雀鳥用翅膀和爪子在地上扒著,極為用力。這種行為加劇了它身體流血的速度,在枯枝上拖拽出一條血痕。
突然,小雀鳥聽到一間屋子裡傳出痛苦的悶哼聲。
那道悶哼聲和它啾啾的叫喚聲重合在一起。
它叫了多久,那道痛苦而隱忍的悶哼聲就持續了多久,像是一場慈悲的哀鳴。
直到小雀鳥終於堅持不住,羽毛的光澤逐漸暗淡下來,血跡在它身上化成一灘時,無人的院子裡突然響起踉蹌的腳步聲。
“師兄……你怎麼會受到這麼嚴重的刑罰……”
“師兄,你慢些。”這人的聲音裡略帶哽咽,音調起伏間透著難以置信。
被他換作‘師兄’的人極力平複下翻湧的氣血,勉強扯出笑容來:“無妨,休息兩天就好。”嗓音完全沙啞。
“我們快些回去休息吧。”前麵說話的人再度出聲。
“好……”
“等等,那裡是不是有隻雀鳥躺在地上。”
“啊,我過去看看。”
“不用了,貧僧自己過去吧。”
那個人邁著踉蹌的步子,走到灌木叢邊,緩緩蹲下身來,用兩隻手把小雀鳥捧起來。
小雀鳥盯著他,輕輕啾了兩聲。
他摸了摸雀鳥的羽毛,沙啞的聲音裡存著溫和,像是一陣和煦的風:“彆怕,很快就不疼了。”
有水滴滴到雀鳥的頭上,沒入它的羽毛。
它那身漂亮的黃色羽毛早已肮臟不堪,血色和泥漬融在一起,那水滴滴下來,它也分不清那是血跡還是汗水,隻能輕而痛苦地又啾啾叫了兩聲,像是在向他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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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曲陽峰安置好,外麵的天色都黑了。
衡玉原本想去找了悟,但想到他說自己有事要處理,衡玉還是暫時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反正她體內的邪魔之氣隻是有些蠢蠢欲動,距離爆發應該還有段時間。他身為佛子,離開宗門幾個月時間,現在回到宗門總要騰出手處理些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