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優雅地撫了撫袖子,染了大紅蔻丹的指甲閃著珍珠般的光澤,笑道:“我問過蘭若了,楚家姑娘個個懂些騎射,楚二姑娘現在還每天陪著楚四公子一起練箭呢。”
“對了,三皇妹也說她箭法好。”
“這楚二姑娘生得漂亮,性子又好,也難怪三皇妹喜歡她。”
三公主安樂喜歡美人,這在宮裡也不是什麼秘密,她身旁的宮女都隻挑好看的,能乾是其次。
從前,太子妃對於三公主的這個喜好不置可否,不過現在不同了,三公主很可能會遠嫁南昊,那麼,她身邊的人漂亮些好,將來也可以幫她固寵。
“太子放心。”太子妃安撫地補充了一句,“一個庶女而已。”
像楚千塵這樣的庶女,她見多了,又是姨娘養大的,小家子得很,能有什麼出息?!就是侯府的嫡長女楚千凰也不過如此,就知道往安樂跟前湊,汲汲營營,淺薄得很。
顧南謹抬手揉了揉眉心,也是失笑,覺得自己確實想多了。
他最近實在是事情太多,也沒心思再放在楚千塵的身上,於是叮嚀太子妃道:“太子妃,楚二姑娘那邊……你還是注意著點。”
太子妃應下了,又勸顧南謹眯眼小憩一會兒。
她也知道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太子是彆想好好歇息了,等回宮後,肯定還要去見皇帝。
之後,車輦中就陷入了沉默,直到他們返回了皇宮。
太子妃返回東宮,顧南謹則是前往禦書房見皇帝。
緊接著,六部閣老和錦衣衛指揮使陸思驥等一乾重臣被宣進了禦書房。
他們一進去,就沒出來,直到夜幕落下,月上柳梢頭,禦書房內一直燈火通明。
燈火通明的不止是禦書房,還有城南的驛館。
驛丞望著燃著燈火的院落,不敢靠近,夜風偶爾送來一些模糊不清的聲音。
這一夜,注定是個難以安眠的夜晚。
“大皇子,這些北齊人也太不像話了!”多摩重重地拍了下桌麵,粗聲道,“北齊皇帝自己沒出現,是不是心中有鬼!”
另一個方臉青年也是不滿地說道:“就算是北齊皇帝的意思,恐怕也是他們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
坐在窗邊的迦樓依舊身著一襲白色僧衣,袍角潔白無瑕,不見一點血漬,顯然已經換了一身僧袍。
那白色的僧衣在燈火中閃著微光,如同他手指間那個小巧的小瓷罐。
他已經看過了,這裡麵裝的是一顆藥丸。
楚千塵給的絹紙上寫明了這藥丸是用來保命救急的,保垂死之人一線生機。
迦樓並不懷疑這藥的效果,就好比他同樣不懷疑宸王顧玦確實重病在身。
他隨意地把玩了指間的這個小瓷罐,腦海裡浮現楚千塵白日說的話:“萬事萬物如同陰陽博弈,陰盛則陽衰,陽盛則陰衰;此消彼長,彼消此長?”
燭光映在他如浩瀚星空般的眼眸中,跳躍著,閃爍著,映得他俊美的麵龐散發出一股莊嚴神聖的氣質。
他輕輕地把這個小瓷罐放在桌上,淡淡地,肯定地說道:“是昊人。”
多摩等人霎時噤聲,神色間除了信服,沒有其它。
迦樓說是,那就一定是。
屋內陷入一片沉寂。
一隻飛蛾被火光吸引,飛了進來,繞著燈籠盤旋不去。
迦樓繼續道:“我若死在北齊,對北齊而言,隻會吃力不討好。”
他是昊國使臣,兩國交戰,尚有不殺來使的原則。
北齊皇帝顧琅不僅多疑,而且好麵子,他可不會喜歡旁人斧聲燭影地質疑他的名聲,從他對待宸王顧玦的手段可見一斑。
“再者,就算北齊真要我的命,何必非要現在呢?等我離開京城回昊國的路上,數千裡之遙,在北齊的地盤,北齊有得是下手的機會,何必急在這一時。”
“尤其那個侍衛最後補的那一刀,完全多此一舉,一看就是想要殺人滅口,把罪名推給北齊,實在是太過刻意了。”
迦樓娓娓道來,眾人都若有所思,其中一個中年文士接口道:“還有,從北齊太子的態度來看,北齊皇帝應該想與我大昊聯姻。”
北齊不惜用五千匹西極馬為嫁妝與大昊聯姻,可見求和的決心有多強烈。
多摩握了握拳,憤然道:“大皇子,幕後之人可以在北齊宮中安插人手,恐怕籌謀了很多年了。”
中年文士給了多摩一個讚賞的眼神,仿佛在說,你總算學會動腦子了。
“大皇子,”中年文士看向了迦樓,“您應該心裡有數了吧?”
他這一說,其他人也想到了什麼,那方臉青年脫口道:“烏訶度羅。”
在大昊,誰都知道昊帝的三皇弟武王烏訶度羅野心勃勃,他的藩地占據了昊國的三州,位於九個藩王之最。
迦樓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那隻撲閃著翅膀的飛蛾,蛾翅拍在燈罩上發出“噗噗”的聲響。
這些年,烏訶度羅一直試圖串聯其他八位藩王,他的野心早就昭然若揭。
萬事萬物如同陰陽博弈。
北齊與南昊也如同這太極陰陽,北齊忌憚南昊,南昊同樣忌憚北齊。
所以,父皇也不敢輕易對烏訶度羅下手,一旦昊國內戰,勢必會引來一場巨大的動蕩,沒有兩三年無法平息,那麼勢必會給了北齊可趁之機。
這同樣也是烏訶度羅的忌憚,他想要奪取昊帝之位,可不想大昊亡國。
烏訶度羅忍了這麼多年,終究還是出手了,殺了自己,如同斷父皇一臂,又能嫁禍北齊人。
眼看著那隻飛蛾要鑽進燈罩中,迦樓突然輕輕一拂袖,那它從窗戶掃了出去。
沒了它的乾擾,燈火又恢複到平穩的狀態。
多摩又道:“大皇子,那麼我們是否該儘快回國?”
迦樓沉吟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等宸王大婚後再走。”
他思忖著,也許他還得再拜訪一下宸王府,楚千塵今天的意思應該也是宸王的意思。
多摩皺了皺眉,心裡覺得不妥:這裡是大齊的地盤,他們人手有限,他怕烏訶度羅的人再次下手。
迦樓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又道:“現在走,太急了。”
中年文士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附和道:“大皇子說得不錯。北齊皇帝多疑,我們這個時候立刻啟程,說不定會讓人察覺出不對。”
一旦北齊發現他們昊國的危機,隨時會伺機在側,反口咬上一口。
屋子裡又靜了片刻,空氣變得凝重壓抑了起來。
中年文士又道:“大皇子,據我調查,宸王殿下這段日子一直沒見外人……”
他想說的是,宸王既然連北齊皇帝都沒見,十有八九也不會見迦樓。
迦樓輕撫著手裡的迦南念珠,抬眼朝窗外望去。
夜晚的庭院裡一片漆黑,幾叢翠竹在夜風中婆娑起舞,似在低語著。
沒有人知道,顧玦根本不在宸王府,而是遠在千裡之外的西北。
這一夜,對他來說,同樣是個漫長的夜晚。
夜晚的赫蘭戈壁,狂風大作,沙塵四起。
這一戰已經持續了大半夜,一支支火把燒紅了上方的夜空,喊殺聲震天!
荒蕪的砂石地上,四處可見一具具歪七扭八的屍體、零落的兵器以及倒地的戰馬,鮮血汩汩地自人與馬的傷口中流出,染紅了下方的地麵,血流成河。
空氣中,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隨著夜風蔓延開來……
“嗖嗖嗖!”
又是數十支羽箭如流星般劃過夜空,慘叫聲、落馬聲此起彼伏。
手握藺國軍旗的年輕小將從馬上摔落,狂亂的馬匹一腳踩踏在他的胸上,他清晰地聽到了胸膛內有什麼內臟破裂的聲音,嘴裡不受控製地嘔出了一口鮮血。
他的眼睛不由望向了銀月的方向。
銀月如鉤,灑下清冷的月光。
下方那嶙峋的石山上,一道著銀色鎧甲的身影是那麼醒目,仿佛這荒蕪的戈壁上一顆最璀璨的明珠,閃閃發光。
在這個藺國小將的眼裡,那道高高在上的銀色身影就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魔般。
而他們已經被惡魔盯上了!
“不該是這樣的……”他嘴巴微動,以藺國語喃喃自語著。
他們藺國雖然和南陽王二公子達成了合作,卻也沒全信對方,這次選擇走赫蘭戈壁就是防著南陽王二公子,免得對方又臨陣倒戈。
這片赫蘭戈壁如同迷宮般複雜,他們選擇的路線也唯有他們自己人知道。
可是,他們卻遭遇了大齊人的埋伏,仿佛對方早就知道他們會經過這裡似的。
他又嘔出了一大口鮮血,然後永遠地歸於黑暗,唯有雙眼死不瞑目地瞪得老大。
哪怕他們知道中計了,一切也已經遲了。
他們已經是甕中之鱉了。
當天空露出魚肚白時,這場戰爭終於平息,南陽軍的將士們大步流星地踩在屍橫遍地的戰場上,仍舊精神抖擻,即便一夜不曾歇息,他們卻沒有一點疲憊。
之前南陽軍因為南陽王之死與秦暄弑父的真相遭受了連番打擊,直到這場勝利終於一掃陰霾,士氣大振。
宸王不愧是宸王,名不虛傳,區區藺國人根本不足為懼!
東邊旭日升起的方向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在這黎明的戈壁上,分外醒目。
巡視的將士立刻就發現了來人,匆匆去稟:“王爺,南陽軍營那邊來人了!”
不一會兒,韓禦初風塵仆仆地被領到了顧玦所在的石山上,麵露喜色。
“王爺,末將可終於找到您了!”韓禦初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韓禦初與同行的五個南陽軍將士在這片戈壁中已經找了好幾天了,一直沒找到了人。
顧玦的部署太隱蔽了,而韓禦初怕引起藺國人的注意,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找人,隻能海裡撈針,直到顧玦這邊伏擊了藺國軍。
這邊一打起來,動靜就大了,更有藺國殘兵四處流躥,這才讓韓禦初尋到了蹤跡,立刻快馬加鞭地趕了過來。
看著本該在京城的韓禦初出現在西北,連顧玦的眉宇間都露出了幾分驚愕。
他第一反應是京城出事了,但隨即又覺得不對。瞧韓禦初這滿臉喜色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京城怎麼了?”顧玦單刀直入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