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長女無論是氣色還是精神都是明顯見好,穆國公夫人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了。
一個時辰前,長女吐血不止,當時穆國公夫人真是慌了神了,讓人去把京中的名醫都請來,又命人用國公府的帖子去請太醫,結果陳嬤嬤說是不如去找楚千塵。
穆國公夫人當下隻想著沈氏應該會想看到楚千塵,就由著陳嬤嬤去請人了,沒想到楚千塵小小年紀,一手醫術竟然如此超凡!
若非是自己親眼所見,穆國公夫人也不敢相信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的醫術可以比頭發花白的太醫還要高明。
這丫頭實在是令人驚歎!
沈家祖上也不乏驚才絕豔的天才,現任穆國公的曾叔祖父就有過目不忘之能,十八歲就中了狀元,是連中三元的奇才;還有穆國公的亡父尤擅斷案,見微知著,一點蛛絲馬跡就逃不過他的眼睛,在世時也是朝中能臣……
想著,穆國公夫人看著楚千塵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慈愛,欲言又止,眼神複雜至極。
沈氏在陳嬤嬤的攙扶下坐起身來,背後靠著一個大迎枕,目光依舊盯著楚千塵。
沈氏想說什麼,卻被楚千塵按住了手,“母親,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跟說?等吃過藥後再說吧。”
以沈氏現在的狀態,實在是不宜太過激動。
穆國公夫人看著沈氏心裡複雜,她知道女兒要與楚千塵長談,就低頭對楚雲沐道:“沐哥兒,時候不早了,你明天還要上課,先回房休息吧,這裡有我和你二姐姐呢。”
楚雲沐看看穆國公夫人,又看看沈氏與楚千塵,總覺得她們有事瞞著他,現在是故意要打發他呢。
這時,楚千塵問道:“沐哥兒,你以後還想跟你姐夫去軍營嗎?”
楚雲沐眼睛霎時亮了,直點頭。
楚千塵再道:“那就睡覺去。”
楚雲沐覺得他被他姐給威脅了,他應該威武不能屈的,然而,他一對上他姐的眼睛,就變得灰溜溜的,摸了摸鼻子。
“那我等娘喝了藥再走?”楚雲沐抬著頭跟楚千塵打商量。
看著這對姐弟其樂融融的樣子,穆國公夫人心中更感慨了,暖暖地,澀澀地。哎,這莫非就是緣分!
楚雲沐守在沈氏榻邊,又噓寒問暖了一番,一會兒斟茶倒水,一會兒給她擦汗,忙前忙後,伺候得沈氏分外妥帖。
約莫又過了一炷香功夫,冬梅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了,托盤上擺著一個熱氣騰騰的藥碗。
盯著沈氏喝了藥後,楚雲沐還貼心地給了她一顆蜜餞吃,叮囑道:“娘,您要好好休息。”
“外祖母,您也彆太晚休息了。”
“二姐,那我走了。”
楚雲沐對著每個人都關照了一番,終於是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穆國公夫人麵色一正,吩咐貼身嬤嬤道:“你去把那個知客僧請來。”
那嬤嬤應命退下。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凝重了起來。
沈氏還是盯著楚千塵,眼眶微微濕潤,緊緊地握住了楚千塵的手,心中似有一個聲音在聲嘶力竭地呐喊著。
她勉強定了定神,胸口還在微微起伏著,沙啞著聲音進入了正題:“十四年前,我隨你父親還有全家去豫州老家給你堂祖父奔喪,當時我懷胎八月,突然發動,隻能在大平寺生產。”
“因為早產,這一胎生得十分艱難……”
“生下一個女嬰後,我就脫力暈厥了過去,陳嬤嬤擔心我,就親自跑去附近的村子給我找大夫。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一天一夜以後了。”
沈氏的聲音很虛弱很緩慢,說到某些地方時,情緒又十分激動,近乎哽咽,晶瑩的淚花沾上了她的眼睫。
平日裡一向精明果敢的她此時此刻顯得那麼脆弱。
在過去的近十四年中,原本她從不曾懷疑在陳嬤嬤走開的那短短半天中還發生過什麼,一直到最近越來越多的事引起了她的疑心……
陳嬤嬤的眼睛也紅了,後悔不已:當年若不是她走開,留下夫人一個人,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楚千塵默默地聽著。
沈氏現在說得這些事,有不少是她所不知道的事。
在心裡有了一絲懷疑後,楚千塵也讓琥珀去找府裡的老人打聽過,知道當年薑姨娘是老家生下的自己,也知道沈氏是在去老家的路上生的第一胎。
楚千塵沉默不語。
穆國公夫人緊緊地攥著手裡的佛珠串,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沉思著:女兒早產的時機太刻意了,也太巧了。
當年如果是在京城,女兒恐怕早就察覺不對了,可是當時是在半路上,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又有“七活八不活”的民間傳言,一團亂之下,第一次生產的女兒是不可能發現到這種種“刻意”的。
隨著沈氏的述說,陳嬤嬤再次回憶起往事來,心想是被揪住似的難受。
這段時日來,她也在一遍遍地回憶著十幾年前的往事,一遍遍地悔恨自己當年太過輕率。
陳嬤嬤深吸了兩口氣,理了理思緒,接口道:“那一天,實在是太亂了。”
“當年,夫人在大平寺生產後,大出血,暈厥了過去。奴婢心裡著急,就跟著寺裡的一個小師傅去附近的王家村,找了個懂醫術的穩婆回來。”
“奴婢當時隻離開了半天,大概兩個多時辰,等奴婢回大平寺時,夫人還昏迷著,不過已經有大夫給她看過了,說夫人沒什麼大礙……”
“奴婢還聽說,女嬰因為羊水窒息,全身青紫,命垂一線。大平寺在郊外,大夫一時到不了,侯爺聽說寺裡的住持大師擅岐黃,所以,就把女嬰抱去了住持那裡,第二天才被抱了回來,有驚無險。”
“當時,短短一天內發生的事太多了,也太混亂了,奴婢根本沒多想,隻覺得夫人這是吉人自有天相,這一胎生得雖有艱難,但還是母女平安。”
說話間,陳嬤嬤的聲音越來越艱澀,聲音像是從喉底擠出。
穆國公也沒離開,就在屏風外聽著,雙拳緊緊地握在了一起,那雙蒼老卻不渾濁的眼眸如深淵般幽邃,身形僵直如石雕。
穆國公夫人嘴唇緊抿,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裡。
空氣沉甸甸的,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之後,沈氏又接著陳嬤嬤的話往下說:“我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對於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從彆人告訴我的,說我血虛力竭,所以暈厥,說女嬰一度危急,但所幸有驚無險……
“我醒來時,小嬰兒就睡在旁邊的小床上,她很瘦弱,比尋常的早產兒更加瘦弱,甚至還沒五斤重。”
至今,沈氏還清晰地記得那一幕,仿佛銘刻在她心中一般。
那是她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孩子,小小的嬰兒睡顏安詳,那麼嬌小,那麼柔弱,彷如柔嫩的花瓣似的,她甚至不敢去抱。
沈氏又停下了,胸膛微微起伏著,她努力地平複著自己的情緒。
明明是炎炎夏日,可是屋子裡卻彌漫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穆國公夫人忍不住去看楚千塵。
楚千塵端坐在沈氏榻邊的一把凳子上,姿態優雅,氣度從容,帶著一種嶽峙淵渟的鎮定。
這丫頭實在是太冷靜了。
穆國公夫人驀地心念一動。
這丫頭是聰明人,女兒和陳嬤嬤把話說到這份上,她不可能聽不懂……
所以……
楚千塵是不是早就對她的身世起疑?
她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他們在調查十幾年的事,也看出了女兒今天到底是為什麼氣病了……
這孩子實在是太過聰慧了!
穆國公夫人看著楚千塵的眼神既慈愛又心痛,還有憐惜、歡喜等等的情緒。
她定了定神,才道:“大平寺的住持大師八年前就圓寂了,那不過是小寺,十四年前的僧人也沒幾個了……”
而且,生孩子的事又涉及女眷,當時也沒多少僧人會在沈氏所在的院落出現。
“我們派去大平寺裡的人找到了當年的一名知客僧,今天人才剛剛抵達京城。”
頓了一下後,穆國公夫人小心翼翼地看著楚千塵的表情,接著說道:“那個知客僧說,當年你父親曾去了住持那裡,抱了一個繈褓出來……”
“後來,他偶爾間還聽住持大師唏噓地說過,希望那個孩子命大……”
說完之後,穆國公夫人的神情越發顯得小心翼翼,目光依舊注視著楚千塵。
在萬壽節那天,她第一次見到楚千塵的時候,她就有種看到長女年輕時的感覺。
並不是楚千塵的容貌有多像長女,她們隻是一雙鳳眼有八九成相像,而是兩人的身段與氣質很相似,讓穆國公夫人一瞬間覺得熟悉。
其實到現在為止,兩個孩子被調換的事都隻是他們的猜測,沒有更切實的證據,但是從種種蛛絲馬跡來看,這件事有八九成應該錯不了了。
沈氏不是第一次聽到知客僧的這番說辭,此時當她再次聽母親道來時,心口又傳了那種像是被什麼灼燒、煎熬著的感覺,胸口又是一陣悶痛。
這種痛楚也表露在了她外表上,她抬手捂住了胸口,眉心緊皺,麵露痛苦之色。
“阿芷!”穆國公夫人看急了,生怕女兒又被氣得吐血。
屏風外的穆國公聽到老妻的呼喚,也擔心女兒,再也顧不上規矩禮數,繞過屏風衝了進來。
楚千塵就坐在沈氏的旁邊,她的動作更快,從袖袋中摸出一個香囊,放在沈氏的鼻下。
“母親,聽我的,以鼻吸氣,再口呼氣。”
“吸氣,呼氣。”
楚千塵以言語牽引著沈氏,調增她的呼吸,與此同時,她又給她按摩著手部的幾處穴道,並示意琥珀給沈氏撫背。
很快,沈氏的臉色就緩和了過來,緩過一口氣來,就是麵色依舊微微有些蒼白。
“塵姐兒,”沈氏反握住楚千塵溫熱的素手,緊緊地握住,“你還記得你二嬸母說的那些話嗎?”
她的手冰涼,聲音微微帶著顫音,連手都在細微地顫抖著。
“記得。”楚千塵點了點頭。
劉氏說,十四年前,徐婆子親眼看到楚令霄抱了一個繈褓進了薑姨娘的產房。
沈氏把楚千塵的手握得更緊了,眸子裡似是燃著兩簇火焰,熊熊燃燒著,神情更加激動了。
她按照方才楚千塵的指示調整著呼吸,緩緩而又堅定地說道:
“你,你不是薑敏姍生的,也不是外室的孩子,你是我生的!”
她是她的女兒!
這段日子,這句話一直藏在沈氏心中,直到現在她終於可以把這句話說出口了。
她可以肯定,楚千塵才是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