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凰正獨自坐在湖邊的亭子裡喂魚,回頭看到亭子外的楚千塵時,神色間掩不住錯愕之色。
明明上次她去宸王府找楚千塵,楚千塵對她冷淡得很,連叫也沒叫她,對待她的態度就像是對待一個客人似的。
可這一次,楚千塵居然主動喚了她。
楚千凰靜靜地看著楚千塵,黑得深不見底的柳葉眼裡隱約有暗芒湧動,微微一笑,“二妹妹,真巧。”
楚千塵也是笑,道:“大姐姐。不介意我坐下吧?”
楚千凰心下疑惑更深,卻是笑著應了:“二妹妹請坐。”
待楚千塵坐下後,楚千凰親自給她倒了杯花茶,“二妹妹喝茶,這‘菊普’可是雲庭閣的招牌茶。”
所謂“菊普”,顧名思義,就是以菊花泡普洱。
楚千塵嗅了嗅茶香,又淺啜了一口,讚道:“好茶!”
普洱是上好的五十年普洱,茶是來自徐州的貢菊,那自然是好東西。
亭子裡的姐妹倆乍一看言笑晏晏,相談甚歡。
楚千塵優雅地又喝了口茶,再道:“我前兩天進了趟宮。”
楚千凰與楚千塵四目相對,看著楚千塵那張如羊脂白玉般散發出淡淡光澤的臉龐。
皇後前日宣了楚千塵進宮的事,楚千凰聽三公主說起過,當時三公主還想去找楚千塵玩,結果當日上午被太傅拖堂了沒去成,三公主為此鬱悶了一下午。
楚千凰也能猜到,皇後宣楚千塵進宮的用意,宸王現在不在京,是皇後打壓楚千塵的大好機會。
如果她是皇後,也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給楚千塵施壓,一次不夠,就兩次,三次。楚千塵不過一個弱女子,麵對堂堂大齊的皇帝與皇後,服軟是遲早的事。
“我前兩天聽三公主殿下提起過,可惜殿下和我下課晚了,來不及趕去見你。”
楚千凰惋惜道,眸底掠過一道幽芒,用一種說不上唏噓還是憐憫的眼神注視著楚千塵。
“皇後娘娘……”楚千塵微微蹙眉,似是為這件事心煩。
她欲言又止,後麵的話化作了一聲長長的歎息聲,有些無奈,有些煩悶。
楚千凰溫柔地安慰道:“皇後娘娘素有賢名,為人和善明理,二妹妹你不用怕。”
楚千塵眼簾半垂,遲疑了一下,才又抬眸道:“其實,前日皇後娘娘也宣了祖母一起進宮。”
楚千凰愣了愣。
她隻聽三公主提起楚千塵,倒是不知道太夫人當日也進了宮,但稍微一想就明白皇後為何要請上太夫人,應該是為了牽製楚千塵吧。
所以,楚千塵這是因為腹背受敵,才向她示好,想從她這裡打聽到宮裡的事,免得以後還像這次一般措手不及防。
宸王現在不在京中,宸王府上下就是皇帝的眼中釘,祖母心裡隻有楚家,肯定是不會幫楚千塵的,也難怪楚千塵隻能來找自己……
楚千凰的眼中精光內蘊,透著一股子看破不說破的超然。
對楚千凰來說,她對沈氏和楚千塵都沒有什麼惡意,她與楚千塵被調換,也不是她的本意,是楚令霄所為。
現在,她們的身世之謎已經揭開,她雖不甘,但也認了。
本來沈氏也不是她的親母,棄了她也是人之常情。
況且,她也不是真正的楚千凰,楚家也好,沈氏也罷,其實並不是她真正的親人。
如今她與楚千塵已經沒有了利益衝突,在這種情況下,她根本沒必要非要和楚千塵徹底鬨翻。
既然楚千塵願意主動跟她示好,楚千凰當然不會拒絕,畢竟如果她想順利前往南昊,指不定以後還要靠楚千塵幫忙。
楚千凰不怕彆人有求於自己,畢竟這意味著她有價值。
這筆交易可以做。
外麵烈日灼灼,在庭院裡灑滿燦爛的陽光,給花木與湖泊抹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亭子外的假山恰好擋住了日頭,一旁還有葳蕤的翠竹掩映,顯得亭子裡清幽異常。
楚千凰一語不發地看了楚千塵一會兒,然後笑了,笑靨明麗。
“二妹妹,皇後娘娘近日心情不佳,聽說是太子被皇上責罰的緣故,前兩天皇後娘娘好像還感了風寒,到現在還臥榻不起,讓太醫常駐鳳鸞宮。”
“皇後娘娘暫時應該不會再宣二妹妹進宮了。”
楚千凰柔聲寬慰著楚千塵,一副好姐姐的樣子。
亭子外的琥珀聞言不由朝楚千凰看了一眼,神色微妙。
前兩天才病的?莫不是被自家王妃給氣病的吧?琥珀覺得很有可能,以皇後的愛麵子,就算是被氣病的,十有八九也不會到處宣揚,她怕是丟不起這個臉吧。
楚千塵釋然地一笑,又喝了口菊普,問道:“皇後娘娘沒大礙吧?若是風寒的話,可以用些九味羌活湯。”
楚千凰:“……”
楚千塵長睫忽閃,一雙大大的鳳眼眼角微翹,水光瀲灩,笑道:“我去歲被送到莊子上,有戶莊戶,曾做過遊方大夫,我閒來無事,問他借過幾本醫書看看,像是《千金方》、《傷寒論》之類的醫書。”
楚千凰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與她不過隔著一個石桌的楚千塵,眼神中藏著一抹鋒利。
她早就在暗暗猜測,楚千塵是不是會醫術。但後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在自己的那個夢中,楚千塵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閨閣女子,不過一個受命運擺布的凡人而已。
現在,她才算是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
她記得楚千塵在莊子裡也不過才待了半年,看了幾本醫書,懂些粗淺的道理倒也說得過去。
說起來,中醫不也就是隨便弄些草藥,吃死吃活的都是命,能有什麼門道。
這麼想著,楚千凰笑著又試探了一句:“二妹妹,你的記性可真好,藥方也能記得住。”
“隻要用心就能記住。”楚千塵笑吟吟地說,“那些醫書上記載的一些小偏方都很管用的,可以治療風寒、風熱、頭疼、燙傷、上火什麼的。”
楚千凰接過了楚千塵遞來的茶,眸光閃爍。
她似乎低估了楚千塵。
從前,她以為楚千塵性子內斂,不通人情世故,可現在看來,楚千塵圓滑得很,她懂得放低身段來接近自己,也懂得不動聲色地投桃報李。
自己給她說一些宮裡的事,讓她不至於那麼被動;她也就提供了一個治療風寒的偏方,讓自己可以在皇後那裡露露臉。
說到底,沈氏的親生女兒又怎麼會是個蠢人,不過是從前在侯府,楚千塵無依無靠,自知薑姨娘對她不喜,所以也隻能伏低做小。
上一回,她在宸王府對自己那麼冷淡,應該是還在氣頭上,現在宸王不在京,她就意識到了她現在的處境不容樂觀。
楚千塵能認清自己的處境就好,那麼她們說起話來就簡單多了。
楚千凰又是一笑,再次釋出了善意:“等我回宮後,就跟三公主說說。”
意思是,她領了楚千塵的好意。
姐妹倆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氣氛看著更融洽了。
琥珀身在局外,又了解楚千塵的性子,把這姐妹之間的暗潮洶湧看得是清清楚楚,眼睜睜地看著楚千凰就這麼三言兩語地被楚千塵給套路了。
八月正是桂花香濃的日子,不遠處的金桂開得正盛,一簇簇金燦燦的花朵如雪般堆砌在枝頭,風一吹,花香往亭子這邊吹了過來,還有片片金黃色的花瓣。
偶有一兩片指甲大小的花瓣落在楚千塵的肩頭,楚千塵隨意地撣手拂去,她並不喜歡桂花那種過分濃鬱的香氣。
楚千塵皺了皺鼻頭,微微蹙眉。
美人蹙眉也彆有一種嬌媚的風情。
楚千塵用帕子捂著鼻子,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出現在亭子外的江沅,話鋒驀地一轉:“大姐姐,這裡的桂花香太濃了,聞著讓人頭暈,我們去前麵的茶樓坐一會兒吧。”
楚千凰失笑。
她有原主的記憶,所以,她記得楚千塵自小就不喜歡那種過分濃鬱的花香,桂花香就是其中之一。
隻不過,從前的楚千塵隻會默默地忍耐,絕對不會主動抱怨。
終究是今時不同往日啊。
楚千凰心裡這麼想著,笑著起了身,如同一個寵溺幼妹的長姐般,“走吧。”
姐妹倆走出亭子,迎麵而來的陽光令楚千塵不適地眯了眯眼。
琥珀知道昨晚楚千塵為了翻醫書又睡得晚,要不是出門前喝了提神的茶,現在肯定是睡眼惺忪的。琥珀早就備著傘,立刻打開傘給楚千塵遮擋陽光。
油紙傘在楚千塵的身上投下一道淺淺的陰影,十四歲的少女娉婷而立,青絲烏黑如墨,肌膚白皙如雪,顏如舜華,那偌大的油紙傘襯得原本就身形纖細的她平添幾分嬌柔。
“大姐姐。”
楚千塵本想招呼楚千凰也到傘下,卻見楚千凰爽朗地一笑,“我就不必了。”
姐妹倆一起往臨街的那棟茶樓走去。
楚千塵一路走,一路跟楚千凰說著一些有趣的偏方,比如頭痛可以生蘿卜汁滴入鼻孔兩滴,一日兩次,比如消化不良可以用雞盹皮炒黃研成粉,在用膳前,以白糖水衝服等等。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茶樓二樓的雅座門口,楚千塵在進門時,漫不經心地說道:“我還記得我看過的其中一本書叫《林氏難經》,這醫書中記在了一種熏香的配方,可以製成香囊,對七娘的失神症很管用。”
楚千塵之前跟楚千凰說了這麼多,直到現在才算是進入了正題。
“……”楚千凰的步履在雅座外停頓了一下,眸光一閃,隨即也進了雅座。
姐妹倆在雅座靠窗的位置坐下。
雲庭閣的使女給姐妹倆送上新的一壺菊普後,就合上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