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越想越憋屈,隻想一個人清靜一下,不欲多言,吩咐道:“此事到此為止,傳朕的旨意,速把錦衣衛召回。”
跟著,他語露不耐地打發了楚千塵:“宸王妃,你也回去吧。”
皇帝疲憊不已,想把所有人都給打發了,可他後麵的話還沒出口,就見楚千塵幽幽地歎了口氣。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這聲歎息朝楚千塵看了過去。
楚千塵慢慢地從袖中摸出了一方粉色的帕子,抬手以帕子按了按眼角。
她年紀小,長得又好,也不用哭哭啼啼,隻是這樣就顯得委屈而又柔弱。
“王爺離京才不到一個月,皇上就容不下宸王府,今日栽贓嫁禍,明日後日又當如何呢?”
“我一個婦孺,手無縛雞之力,對朝政一竅不通,完全說不上話,將來皇上要是再宣我進宮問話,我怕是也幫不上王爺……”
她說得哀哀泣泣,可憐巴巴,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其實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沒有一點淚花。
那些武將聽著感同身受,不由把自家的家眷也代入了相同的境地。
是啊,讓一個婦道人家去麵對皇帝、太子和康鴻達的逼問,她們除了垂淚,又能做什麼呢?!
就算是楚令霄狀告宸王謀逆,照理說,皇帝也可以宣宸王回京對質,動不動就命錦衣衛出動,拿婦孺開刀未免也太欺負人了!
楚千塵慢條斯理地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歎息道:“皇上既然知道冤枉了我們王爺,為何連罪己詔都不肯下。”
“……”顧南謹瞳孔一縮,沒想到楚千塵會在這個時候重提罪己詔的事。
罪己詔可不是什麼小事,曆史上下過罪己詔的君主寥寥可數,所為不過三種原因,第一種是天災,第二種是君臣錯位,第三種是政權危難之時。
皇帝要是在這個時候下了罪己詔,剔除第一種天災,那就唯有剩下兩種理由,而這兩個理由也是皇帝無論如何也不能認的。
皇帝是絕不可能同意罪己的。
顧南謹頭痛欲裂地揉了揉太陽穴,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
禦書房內的空氣近乎凝結,似是風雨欲來。
皇帝狠狠地瞪著楚千塵,這一刻,給她賜一道白綾的心都有了。
“宸王妃,”皇帝冷冷道,“令尊好大喜功,才會被風彌國所蒙蔽,向朕傳報了假消息。他汙蔑九皇弟與南陽王世子在先,固然其情可憫,論罪嘛……”
皇帝沒有再說下去,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在這件事上,他已經讓了一步又一步,如果楚千塵再得寸進尺地繼續鬨下去,他也隻能加重楚令霄的罪狀。
在場的眾人全都聽明白了,也包括楚令霄。
楚令霄的臉色更白了,連忙朝皇帝方向膝行了幾步,哭喊道:“皇上,臣是無辜的!”
“臣隻是被小人利用而已!”
他努力向楚千塵使著眼色,這個時候,也顧不得怨恨楚千塵了。
他是真怕了,怕皇帝一氣之下會降他的爵,甚至引來牢獄之災。
“……”楚千塵垂著小臉,手裡的帕=【子半掩麵,沉默了。
纖細的少女沉默不語時,顯得更柔弱了,如嬌花般易折。
看在周圍其他人的眼裡,不免心生幾分同情,覺得皇帝以楚千塵親爹的性命與前途脅迫一個弱女子,未免落了下乘。
畢竟,整件事是皇帝先錯了,先冤枉了宸王府。
周圍幾個文臣本來隻是靜觀其變,現在也有些看不下去,暗歎皇帝心胸狹隘。
康鴻達把外麵這些文武大臣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內,心中無語:皇帝簡直被氣得失去理智了,這一步步棋越走越糟。
單看楚千塵從今日進禦書房起說的那一連串話,她哪裡是會把親爹的前程放在心上的啊!
她的心已經完全向著宸王了!
楚千塵抿了抿唇,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皇上如此‘賞識’家父,是家父的福氣。”
對比楚令霄此刻的狼狽,楚千塵這句話顯得極其諷刺,且意味深長。
張首輔等眾臣品味著她這句話,皆是若有所思。
南陽王之死關乎整個西北的安寧,皇帝對南陽王之死有疑,派欽差去西北查證一二,那本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是朝中有那麼多禦史能臣可以選,皇帝怎麼就偏偏選中了他楚令霄!
說得難聽點,楚令霄這個人文不成武不就,有什麼的地方值得皇帝“賞識”呢?!
除非,皇帝是彆有所圖。
眾人都不得不懷疑,這一切根本就是皇帝的自導自演,而楚令霄不過是皇帝的一顆棋子罷了,隨手可棄,畢竟楚令霄也不可能當麵指認是皇帝唆使他的。
不少人看向皇帝的眼神中就帶了幾分懷疑。
“放肆”兩個字就在皇帝嘴邊,但他終究咬著牙,咽下了,臉色更黑了。
原本他派楚令霄去西北的確是希望他能查出點問題來,當初倪公公去永定侯府傳旨時,也暗示了楚令霄一二,但是他可沒讓楚令霄偽造證據栽贓。
皇帝心裡對楚令霄更厭,若不是他蠢得被秦曜給利用了,現在自己何至於淪落到這個境地,被一個丫頭片子抓住了把柄!
皇帝的眸色一點點地變得幽邃,其中似是醞釀著一場風暴,警告道:“這人啊,還是要適可而止,令尊就是太會‘鑽研’,才會犯下大錯。”
楚千塵與皇帝四目對視。
她就是要讓皇帝下罪己詔。
等王爺這次回來,她肯定不讓他再到處亂跑了!
王爺的身子需要靜養,要是皇帝總是時不時的上躥下跳一番,也實在煩人。這人呢,隻有痛了,才會記住教訓,三思而後行,不敢再輕舉妄動。
楚千塵從容道:“鑽研也未必是壞事,否則豈不是要錯過了近在眼前的線索?好在今天查明了真相,還了我們王爺一個清白。”
“不然,王爺好端端地護送烏訶迦樓回昊國,皇上卻還執意以為王爺偷偷跑去了西北呢。”
楚千塵在“烏訶迦樓”這四個字上加重音量。
皇帝一時沒聽明白,康鴻達卻一下子就明白了,眯了眯眼。
如同楚千塵所言,顧玦還在護送烏訶迦樓的途中,他不可能避開烏訶迦樓的耳目,偷偷地溜去西北。
所以,要是顧玦真的如楚令霄所言去了西北的話,那就代表烏訶迦樓和顧玦的關係極好,好到願意替他掩護。
這件事楚千塵本來可以抵死不認的,可她卻故意在這個時機意味深長地說了出來。
同樣的話聽在不同人的耳朵裡,那就是不同的意味,外麵的張首輔他們不知前因後果,他們聽了隻會以為顧玦確實是清白的。
問題是,楚千塵這句話是說給皇帝聽的。
皇帝慢了一拍,也反應了過來,雙眸一睜。
她這是在拿烏訶迦樓在威脅自己吧!
顧玦不僅有北地軍和南陽王府作為支持,甚至還和烏訶迦樓交好,一旦皇帝對宸王府動手,那麼,以顧玦和烏訶迦樓的關係,烏訶迦樓會不會支持顧玦謀反?!畢竟南昊是巴不得大齊分崩離析,他們才有可有乘之機。
驟然間,皇帝覺得那把指向京城的大刀仿佛驟然間懸在了他的脖頸上方。
他背後一陣發寒,冷汗浸濕了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