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凰對著皇後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磕得頭又痛又暈。
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了真正的恐懼。
哪怕是之前她與楚千塵被調包的事揭穿了,她也沒這麼慌,這麼亂過。
彼時,哪怕她失去了侯府嫡女的身份,她知道她還是三公主的伴讀,她知道她還能跟三公主一起去南昊,去改變她的命運……
對現在的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這公主伴讀的身份了。
這幾個月來,她所做的一切也全都是為了能夠繼續留在三公主的身邊。
想著,楚千凰毅然地又抬起了頭,眸底閃著堅毅的光芒,想用三公主來動之以情。
然而,皇後又豈會因為楚千凰磕兩下頭就心軟,揮手道:“帶下去!”
那兩個內侍對著跪在地上的楚千凰冷冷地一笑,強勢地說道:“楚大姑娘,起來吧。”
內侍的聲音平板得沒有一絲起伏,話語中的警告之意溢於言表。
殷太後沒再理會這一切,她拉著楚千塵轉身就往回走,“千塵,以後要是誰敢欺負你,你儘管跟哀家說,哀家給你做主。”
楚千塵微微地笑著,輕快地應道:“母後,您放心。”
她親昵地挽著殷太後的胳膊,乖乖巧巧的,仿佛一隻惹人憐愛的波斯貓,看得殷太後的心幾乎化成了水。
皇後也慢慢地轉過了身,目光在袁之彤身上輕飄飄地掃過。
袁之彤眸光微閃,邁開步伐,也跟了上去。
“……”楚千凰看看殷太後與楚千塵離開的背影,又看看皇後,她知道她現在再求情也沒用,隻是自取其辱罷了。
她死死地咬著下唇,忍著臉上的痛,心中的痛,努力地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
她的頭發被汗液浸濕,一縷縷濕噠噠的發絲淩亂地垂落在臉上,掩住了楚千凰的一隻眼睛。
她的另一隻眼死死地盯著楚千塵離開的背影,眼底深處翻湧著刻骨的仇恨,濃得幾乎要溢出來了。
這一刻,楚千凰領會了何為恨。
她穿越到這個世界後,從來沒有主動害過人,她隻是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擺脫原劇情,不再任人踐踏而已。
可是,他們誰都不放過自己,是他們欺人太甚,是楚千塵一直步步相逼。
這半年來發生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快速地在她眼前閃過,一件件、一樁樁都是記憶猶新。
楚千凰不想再求人了。
人善被人欺,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她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對著前方皇後的背影行了禮。
太後與皇後又怎麼樣?看似鳳臨天下,其實她們也得意不了幾天了……
想著夢中這兩人的結局,楚千凰的眼中帶著一抹冰冷的嘲諷,然後頭也不回地在那兩個內侍的押送下走了。
她的背影是那麼削瘦單薄,散發出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高。
皇後已經追上了殷太後,賠笑地說道:“讓母後費心了。”
殷太後淡淡道:“安樂的這伴讀是誰挑的?挑得也不怎麼樣。”
“……”皇後的臉色一下子僵了三分,宮中誰人不知安樂的兩個伴讀都是由她這個皇後親自挑的。
皇後直接略過了這個問題,若無其事地說道:“母後,現在安樂正好缺個伴讀,本宮瞧著袁姑娘聰慧大方,賢良淑德,不如把她留在宮裡,如此,閒來也能去陪母後您說說話。母後意下如何?”
皇後體貼備至地提議道,一副她都是為了太後著想的樣子。
殷太後停下了腳步,動了動眉梢,沒立刻答應,她的目光朝袁之彤看了過去,含著些許打量、審視、思忖的意味。
袁之彤露出驚喜的笑容,屈膝對著皇後福了福:“多謝皇後娘娘賞識。”
殷太後沒說什麼,似笑非笑的看了皇後一眼,就與楚千塵一起繼續往禦花園的方向走去。
婆媳倆隨意地閒聊著:
“千塵,剛才的《孫悟空大鬨天宮》你沒看吧?哀家瞅著,這猴戲實在是耍得不怎麼樣,鬨騰得很。”
“母後,那我們去禦花園賞賞花,靜靜心。”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聽在皇後耳裡,總覺得這字字句句似乎都意味深長。
皇後勉強露出笑容,附和了一句:“母後,今天兒媳讓禦膳房準備了不少帶花的點心,待會母後和九弟妹一定要試試。”
說完,她又對袁之彤道:“之彤,你跟著小昌子去找三公主吧。”
皇後也知道過猶不及,把袁之彤給打發走了。
“是,皇後娘娘。”袁之彤恭恭敬敬地領了命,舉止優雅,仿佛尺子量出來似的,“臣女告退了。”
袁之彤留在原地恭送她們離開,這才轉過了身。
然而,袁之彤沒急著去找三公主,反而是給小昌子塞了一塊銀錠子,讓對方帶著她先去了彆處。
袁之彤緊趕慢趕,才算在隆宗門附近追上了楚千凰。
楚千凰已經披上了一件大紅鬥篷,寬大的鬥篷帽擋住了她淩亂的鬢發,也擋住了一些探究的視線。
“楚大姑娘,”袁之彤叫住了楚千凰,摸出一方新的霜白帕子遞給了楚千凰,歉然地歎氣道,“我沒能幫到你。”
她遲疑了一下,委婉道:“我也沒想到令妹會這樣……”
話尾以歎息作為結束,風將話尾吹散。
與此同時,袁之彤的大丫鬟給押送楚千凰的那兩個內侍也塞了銀子,內侍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避開了,由著她們說話,左右也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楚千凰的右手握了握,終究接過了袁之彤遞來的善意。
“多謝袁姑娘替我求情,姑娘無須掛懷。”她反而勸了對方一句。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此刻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眸光幽邃沉靜,雖然外表狼狽依舊,可形容間多了幾分豁達的味道。
楚千凰的心裡隻覺得嘲諷至極。
連一個素不相識的外人都知道憐惜她的處境,楚千塵還是和她有一半血緣的妹妹,卻時刻提防著她,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她,還非要踩著她往上爬。
是她錯了。
她惦記著她們之間的血緣關係,可是在楚千塵眼裡,無論自己是不是楚千凰,自己都是她的敵人。
誰讓“楚千凰”曾占了楚千塵嫡女的位置,享了這些年來嫡女的尊榮。
這就是原罪。
楚千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霜白色的帕子立刻染上了嘴唇上的血跡,紅豔得好似雪上的紅梅般,觸目驚心。
袁之彤朝常營的方向望了一眼,這個位置自然是看不到暢音閣的,入目的也唯有那碧藍的天空以及那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琉璃瓦。
袁之彤有些無奈地柔聲道:“表姨母寵她,宸王表哥也寵她。現在她在氣頭上,就是皇後娘娘也沒辦法……楚大姑娘,改日我會再想法子給你求情的。”
楚千凰苦笑了一下,又用帕子擦了擦唇,目光一轉。
聽袁之彤喚殷太後為表姨母,喚宸王為表兄,楚千凰忽然意識到袁之彤與殷太後的關係很近。
楚千凰的心裡驟然起了一股惡意,那惡意急速地蔓延、擴散。
她以貝齒微咬了下紅腫破皮的櫻唇,“她現在擁有的一切,不過是靠著宸王罷了。”
是的,楚千塵如今能夠高高在上地俯視一切,不過是仰仗著宸王罷了。
等將來宸王與殷太後都沒了,楚千塵就隻剩下了宸王妃這個虛名而已。
她本來是不想跟楚千塵計較的,畢竟楚千塵的榮光就像那看似絢爛的蝴蝶一樣,蝴蝶化繭成蝶,看似獲得了新生,可又有人幾人知道,化為成蟲的蝴蝶活不過半個月。
它的璀璨何其短暫!
袁之彤淺淺一笑,神情清雅斯文,“我要是有機會見到宸王表哥,再請表哥勸勸令妹吧。”
楚千凰眼睫顫了顫,眼底掠過一抹譏誚。
宸王嗎?!
楚千塵如今是妻以夫貴,可她擁有的璀璨與榮光說到底隻是一種虛偽的假象。
方才楚千塵不是說自己在慷他人之慨嗎?!
嗬,那麼自己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好了,假的真不了,自己就如她所願地撕破“假象”好了!
楚千凰抬起下巴,也朝暢音閣的方向望去。
她蹙眉長歎了口氣,似乎難以啟齒,抿了抿唇後,低聲道:“方才我也有錯,一時氣急,忘了形,才推了舍妹一下。”
“我也沒想到她竟然變得那麼快。”
“變?”袁之彤疑惑地挑眉。
楚千凰的神色間帶著幾分唏噓,音量低得隻有她們兩人可以聽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誰又曾想到皇上會突然為她和宸王殿下賜下一紙賜婚聖旨,讓二妹妹‘不得不’嫁進宸王府。”
“她本來早就心有所屬……”
聽到這裡,袁之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一眨不眨地盯著楚千凰。
楚千凰卻閉上了嘴,勉強笑道:“我失言了。袁姑娘還是忘了吧。”
這時,等在幾丈外的一個中年內侍不耐煩地催促道:“你們說完沒了?”他們還要回去跟皇後複命呢!
“勞兩位公公久等了。”楚千凰客客氣氣地對兩個內侍說道,與袁之彤告辭了。
“楚大姑娘慢走。”
袁之彤看著楚千凰的背影,烏黑的杏眸中閃著微光,娉婷而立,身姿極其優雅。
楚千凰走得不緊不慢,身形筆挺,猶如雪中的鬆柏一般。
是楚千塵先不仁,她才不義的。
越是驚才絕豔的男子,就越是孤高驕傲,眼裡容不下一顆沙子。
若是宸王知道楚千塵曾經一心戀慕著二皇子,那麼他還會容得下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