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禮親王清了清嗓子,又回歸到了分家的正題,“今日靖郡王府分家,請各位親朋好友在場作為見證。”
說著,他又看向了一旁的楊太妃,“弟妹,接下來就交由你了。”
當這句話落下後,楊太妃與顧銘母子倆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躍躍欲試,尤其是顧銘,那雙單眼皮的細眼睛中閃爍著貪婪期待的光芒。
楊太妃今天穿了一件秋香色葫蘆寶瓶紋襖子,梳得整整齊齊的圓髻查了一對兩頭雕梅花白玉扁方,歲月的風霜在她眼角留下了一道道淡淡的細紋,優雅端莊,風姿卓越。
“今日煩擾了各位親朋好友了。”她歉然一笑,那保養得當的臉龐顯得神采飛揚,容光煥發,瞧著年輕了好幾歲。
她徐徐地環視眾人,慈愛而無奈的目光落在了顧錦的身上,幽幽歎道:“阿錦這孩子自小就是有主見的,兒大不由娘,既然他心意已決,我這當母親的也不好置喙……”
她說得冠冕堂皇,話裡話外的意思仿佛是在說,是顧錦不想孝順她這個繼母,才執意要分家一樣,把她和顧銘的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
楊太妃的這番話說得禮親王都聽不下去了,冷冷打斷了她:“弟妹,既然決定分家,那就長話短說吧。”
“……”楊太妃也沒想到禮親王會這麼不給麵子,麵色微微一僵,那優雅的笑容差點就維持不住。
“……”顧銘也是臉色一僵。
至於今日其他過來做見證的宗室王爺們的神色都變得很複雜,不少人的目光都在瞥向顧錦,硬是從他那張俊朗的麵容中看出了幾分可憐,仿佛他是一顆沒人疼沒人愛的小白菜似的。
有人唏噓,有人歎息,有人感慨,有人憐憫。
禮親王朝靖郡王府的幾個庶子掃視了一眼,也不繞彎,直接問道:“顧鋒,顧鈞,顧錚,你們三個要不要也一起分家?”
顧鈞等三個庶子全都齊刷刷地搖了搖頭,七嘴八舌地嚷著“不分”二字,一個個都有些迫不及待地表示著自己的立場。
這些庶子早在幾年前就做出了決定,選擇與楊太妃母子站在一條陣線上,這些年來,他們也沒少明著暗著地給顧錦堵添,說得難聽點,積怨已深,他們是不可能站到顧錦這邊的。
更何況,背靠郡王府好乘涼,留在王府裡,對於這些庶子而言,肯定是有利遠大於弊。
見狀,順親王、睿親王等人複雜地交換著眼神,想起了前些天禮親王去他們府中時說的那番話,越發動容,或多或少地對著顧錦投以同情的目光,感慨著這繼母畢竟不是生母!
楊太妃與顧銘母子倆根本沒注意到順親王等人的神情,對於顧鈞等人的表態十分滿意。
今天說是靖郡王府分家,其實隻是顧錦這一房要分出去單過,既然這麼兄弟中,隻有顧錦一個人想分家,那麼自然是顧錦有問題。
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明白、想明白這一點。
以後京城中的人也隻會說顧錦夫婦兩個不孝不敬,急於和她這個繼母撇清關係。
楊太妃又是一笑,把方才的那點不快拋開,臉上的笑容又變得從容起來。
這是一種屬於勝利者的高高在上。
她氣定神閒地撫了撫衣袖,優雅雍容,繼續開始分家的話題:“按顧氏祖製,襲爵者分得祖宅以及七成家產,剩餘家產分予由其餘諸子均分。”
顧銘、顧鈞等兄弟幾個皆是紛紛點頭,同意楊太妃的說法。
乍一看,郡王府的幾房人一片上下一心,唯有二房的顧錦、沈菀夫婦倆顯得格格不入。
楊太妃微微笑著,目光深深。
按照她的本意,她其實並不想這麼早就分家的。
然而……
楊太妃眸光一閃,想到上個月底她去穆國公府時,沈菀這個女人威脅她:“母親,我左思右想過了,阿錦確實太衝動了,皇叔說得對,爵位不是兒戲,怎麼能說辭就辭,您說是不是?”
沈菀的話清晰地回響在楊太妃的耳邊,倒背如流,字字帶刺。
沈菀以爵位逼迫楊太妃同意分家的,否則顧錦這個爵位還就不辭了……
楊太妃怎麼可能放棄爵位這唾手可得的肥肉,她衡量利弊,為了安撫沈菀,隻能答應了分家的事。
前提是,隻要顧錦辭了爵,她就即刻主持分家。
答應歸答應了,楊太妃的心裡還是憋著一口氣。
在她看來,這郡王府裡的一切東西都是屬於兒子顧銘的,憑什麼讓彆人分走,反正顧錦膝下也就那麼一個閨女,又是個傻子,以後這郡王府的產業還是得傳承給她的孫子。
她的目光再次瞥了斜對麵的顧錦與沈菀夫婦一眼。
夫婦倆正肩並肩、胳膊挨著胳膊地坐著,麵無表情,仿佛其他人無論說了什麼,都與他們無關似的。
下一瞬,她就見夫婦倆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的眼中柔情脈脈,自有一股無聲的默契彌漫在空氣中。
楊太妃皺了皺眉頭,像是被眼前這一幕刺了一下似的,從心到四肢到骨髓裡都不太舒服。
對於沈菀這個兒媳,楊太妃一直不滿意,隻可惜,這門親事是老郡王爺在世時訂下的親事,老郡王爺也根本沒詢問她的意思,她全然沒機會反對。
沈菀出身高貴,穆國公府是老牌的勳貴,在朝堂上的地位十分穩固,自從她嫁給顧錦後,他們一直夫妻和樂,要說有什麼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他們成婚多年,膝下還隻有顧之顏一個獨女。
但是,顧錦與沈菀都還年輕,太醫也說,沈菀在生顧之顏時身子有所損傷,這兩年也調養得差多了,誕下麟兒是遲早的事。
楊太妃清楚地知道,一旦顧錦立了世子,那麼她的兒子就更加沒希望拿回爵位了。
楊太妃眸底掠過一抹冷芒,瞳孔黑幽幽的,好像兩個深深的旋渦似的,又似乎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霾……
她的笑容愈發溫和得體,含笑看向了上首的禮親王,故意問了對方一句:
“禮親王,我說得沒錯吧。”
上首的禮親王微微頷首,表示讚同。
按照大齊的祖製,確實是這樣。
如此分家也是為了讓襲爵者可以保有住王府的積澱和大部分的家產,而其他分出去的子弟至少也能衣食無憂,但若想要更光輝的前景,就得靠他們自己來打拚。
這是太祖皇帝為了保持大齊宗室的富貴和血性定下來的,所以,大齊宗室沒有前朝那麼糜爛,還算安享富貴。
楊太妃就吩咐管事嬤嬤去把郡王府的賬冊以及地契、房契、銀票等等票據全都去拿來,一箱箱地堆在了廳堂的中央。
管事嬤嬤拿著一份厚厚的清單,開始念郡王府的產業,包括各地的田地、宅子、鋪子、東北的礦山等等。
這一念就是足足一炷香功夫,因為要把府裡的現銀、銀票、金玉以及庫房裡的古董字畫等等也念上一遍。
顧三爺顧銘的眼睛越來越亮,他還沒繼承爵位,但是誰都知道他會是新一任的靖郡王,這些家產馬上都屬於他的了。
對於靖郡王府以外的人而言,這就乏味得好似念經似的,楚千塵已經開始忍不住用帕子掩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顧玦根本沒聽,慢悠悠地剝著桔子,把剝好的桔子分一半遞給楚千塵,讓她吃點東西提提神。
楚千塵美滋滋地吃著桔子。
其他人根本沒注意他們夫婦倆,畢竟今天他們不是主角,也唯有二皇子顧南昭的目光時不時地往楚千塵那邊瞟,笑容愈發苦澀。
這時,管事嬤嬤念完了單子,楊太妃這一次故意去問沈菀:“阿菀,這份清單沒問題吧?”
雖然楊太妃是想把著王府的中饋不放的,但是自從沈菀嫁進來後,是老郡王爺親口把中饋給沈菀的,就算是老郡王爺過世了,楊太妃也沒什麼合適的借口拿回中饋。
沈菀當了這麼久的當家主母,對於郡王府裡有多少產業、家當,她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沈菀放下茶盅,坦然地點了點頭:“沒錯。”
“那就好。”楊太妃淡淡地一笑,此時此刻,這個笑容愈發帶著幾分成竹在胸的味道。
她繼續道:“按祖製,七成家產歸襲爵者,王府有五房,除了襲爵者,剩下四房的人平分餘下的三成家產,阿錦,你是嫡子,所以比顧鈞他們多分一成。”
楊太妃心裡輕蔑而又得意,即使顧錦比顧鈞他們多分一成,也不過是從這三成家產中分到不足一半而已。
她們母子才是這場關於爵位的戰爭的最後獲勝者。
以後沒了郡王府的庇佑,還有的是顧錦和沈菀來求自己的時候。
忽然,顧錦開口了,說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話:“我的那一部分產業全都折算成現銀或者銀票。”
“……”
“……”
“……”
無論是靖郡王府的其他人,還是今天特意來為分家作證的禮親王、順親王等人全都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廳堂內靜了一靜。
眾人的臉上似乎都寫著一句話,顧錦是不是腦子被撞壞啊?!
這分家出去,他不要產業,卻執意要現銀,腦子肯定有病吧。
楊太妃與顧銘也在短暫的驚訝後,回過神來,母子倆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皆是欣喜不已,眼睛灼灼生輝。
禮親王頭疼地皺起了眉頭,心裡有種怒其不爭的無奈,對著顧錦好聲勸道:“阿錦,你彆衝動。”
“你現在拿了現銀,還不是要再去買產業,京中好的產業固然不少,但可遇而不可求。”
說得難聽點,如果是好的產業,主人也不舍得賣,除非是家裡有急用,或者有敗家子,不得不變賣家產。
禮親王覺得顧錦就是在賭氣,想與郡王府徹底撇清關係,所以連郡王府的產業也不想要,隻想分走銀子。哎,顧錦辭爵已經吃了大虧,等於把偌大的一份家業拱手讓人,在分家時,不能再吃虧了。
顧錦也知道禮親王是一片好意,因此麵向禮親王時,笑容滿麵地說道:“皇叔,我已經想清楚了,不是衝動。”
他的神情與語氣都十分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