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沈菀、顧錦與顧之顏三人已經在二老跟前站定。
比起兩個姐姐家中人丁興旺,沈菀一家三口顯得人丁單薄,不過夫婦倆的臉上全都溢滿了笑容,瞧著比從前精神多了。
辭爵分家,讓他們三人宛如新生。
這兩個月,顧之顏恢複得很好,楚千塵除了讓顧之顏定時服藥後,又讓沈菀多帶她出去走走。
沈菀也知道女兒其實怕出門,但是,楚千塵告訴她,彆總讓顧之顏待在一個她自己覺得安全的空間內,她的病得多接觸人群才能好。
沈菀如今對這個外甥女徹底信服,因此無論楚千塵吩咐什麼,沈菀都一一都應了,而且全都照辦。
對於女兒這段日子的變化,沈菀最是清楚,現在女兒的樣子看著和正常的小孩沒什麼差彆,隻除了有些膽小外。
此刻,顧之顏也在眾人的目光中給外祖父、外祖母福身拜年,她不像其他表姐表弟們那麼會說討喜的話,也隻是輕輕地喚了聲“外祖父、外祖母”而已。
但對沈菀與顧錦夫婦來說,女兒此刻的表現已經很好了。
顧錦揉了揉顧之顏的頭,笑眯眯地說道:“七娘,外祖母給你的壓歲錢,你就自己收著,彆給你娘。”
顧之顏還真是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把紅包往袖裡一揣。
沈菀:“……”
沈菀還來不及說什麼,顧之顏已經被人來瘋的楚雲沐招呼著一起玩了,孩子們聚在一起,有說有笑,楚雲沐炫耀地告訴大家他有一匹屬於自己的小馬,是他姐夫給的。
於是,所有孩子們都豔羨地簇擁著他看小馬去了。
穆國公府中彌漫著孩童們愉快的歡笑聲,今天是大年初二,不用去族學,不用做功課,隻負責吃喝玩樂,對他們來說,可不就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
等到楚千塵與顧玦夫妻倆從穆國公府回去宸王府的時候,已經是申時了。
回去後,兩人就一起去了殷太後住的怡安堂,臉上皆是含笑,沒有半點疲憊。
反而是殷太後心疼小兒媳了,抬手撫了撫了下她鬢角的頭發,又去摸了摸她的臉頰,道:“你們怎麼不先屋歇一會兒再來,我這裡又不講這些虛禮。”
她又不是那等子沒事讓兒媳立規矩的婆母。
說話間,殷太後還狠狠地瞪了顧玦一眼,意思是,兒媳還小,你都這麼大了,總該懂事點吧!
顧玦親自給殷太後和楚千塵斟了茶,動作優雅,也不用他再開口吩咐什麼,看在此刻在屋內服侍的何嬤嬤與琥珀等人眼裡,這已經是一個無聲的驅逐。
嬤嬤與丫鬟們全都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殷太後喝了口茶,但還是覺得這事沒完,得私底下再說說兒子。
是了,還是她馬虎了,無論這小子再聰明絕頂,那也是在讀書、練武、帶兵上,這小子在軍中待了這麼多年,身邊都是些皮厚肉粗的糙漢子,對於該怎麼和姑娘家相處,根本就一竅不通。
殷太後剛想著是不是先打發楚千塵去休息,就見楚千塵朝門簾方向看了一眼後,小聲道:“母後,接下來我們就不出門了,我想給王爺把那塊箭頭的碎片取出來。”
“……”殷太後沒出口的話瞬間都咽了回去,臉上有些懵。
箭頭?什麼箭頭的碎片?
之前,殷太後在宮裡,又被帝後下毒傷了身子。生怕她憂慮過度,楚千塵和顧玦商量後,就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她。
楚千塵和顧玦對視了一眼,接下來的話就交由顧玦自己說了。
顧玦簡而言之地把他在北地受過箭傷,留下一塊箭矢的碎片在胸腔的事說了,說得輕描淡寫。
殷太後隻知道兒子從北地的戰場上活著回來了,此前她也猜到兒子有舊傷,知道是兒媳給治好了他的傷,卻沒想到這舊傷竟然這麼“重”。
兒子的體內竟然還藏著一塊箭矢的碎片。
殷太後的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耳邊一陣陣嗡嗡作響。她手中的佛珠串掉了下去,而她毫無所覺,兩隻手都在肉眼可見地顫抖著,四肢發冷……
“母後。”顧玦抓住了殷太後的一隻手,用掌心的體溫熨帖著她冰冷的手。
坐在殷太後身旁的楚千塵反應極快,俯身一撈,就在那串佛珠手串離地半尺時把它穩穩地接住了。
“母後,彆擔心。王爺的舊傷不嚴重,我已經給王爺調養大半年了,也是時候了。”
楚千塵一邊說,一邊輕手輕腳地把佛珠手串戴回殷太後的左手腕上,殷太後的手腕白皙清瘦,與那暗紅色的紫檀木佛珠形成鮮明的對比。
楚千塵說的“是時候”,並不止是說顧玦的身體調理得差不多了,也同時是在指時機。
如果隻是從顧玦的身體出發,其實上個月她就可以動手了,可是她一直沒敢動手。
因為他們在京城裡,大家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誰也不知道皇帝會突然使什麼夭蛾子。
現在的時機正好。
皇帝和昊國聯姻的事已經解決了,隔閡既然已經產生,雙方的猜忌隻會越來越深,皇帝與烏訶度羅再沒有合作的可能了。
這對顧玦來說,是除了一樁大患。
現在又是過年,皇帝已經封筆封印,就算皇帝突發奇想地想對顧玦出手,並不是一句話就能成的,至少要下聖旨、用玉璽。
皇帝要是想提前開筆開印,第一個反對的是就是群臣,在大齊的曆史上唯一一次破例就是五十年前冀州發生地龍翻身。
而且,連殷太後也已經接出宮來,如今顧玦更是後顧無憂了。
楚千塵反複地想過了,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了。
這箭頭的碎片一直留在顧玦的體內畢竟是一個隱患,萬一有一天那個碎片移動,割傷心脈,後果不堪設想。
醫道也如行軍布陣,將在謀而不在勇。
她既不能魯莽,也同樣不能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當出手時就得出手。
“母後,”楚千塵握住了殷太後猶在顫抖的手,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睛,用一種緩慢而堅定的口吻道,“您放心,我會治好九遐的。”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眨不眨,是那麼堅定,那麼沉穩,仿佛在說,相信她,她可以的。
如果是皇帝的賜婚聖旨剛剛下的時候,楚千塵這麼告訴殷太後,殷太後不會信。
但過去這短短的半年已經讓殷太後對楚千塵建立起足夠的信心,楚千塵大概是除了顧玦外,太後最信任的人了。
她的這個小兒媳,說一不二,有幾分男兒頂天立地的風姿。
她說她會治好顧玦,殷太後是相信的。
即便如此,殷太後的心仍然有點慌,喉頭像火灼燒似的泛著火辣辣的苦澀,發不出聲音來。
殷太後緊緊地反握住楚千塵的手,猛點頭。
她相信!
殷太後的眼圈微微泛紅,一手握著楚千塵,一手握著顧玦。
楚千塵以帕子為殷太後拭淚,笑著又道:“王爺還要母後坐鎮呢!”
她的這一句話比靈丹妙藥還管用,為人母者,為了自己的子女,就能孤軍奮戰撐得起一個家,甚至是一片天下。
沒錯,兒子還需要她呢!殷太後在心裡告訴自己。
她不能給兒子、兒媳添亂,越是在這個時候,她越是要堅強,越是要成為他們的支柱。
在一陣宛如天旋地轉的激烈情緒後,殷太後的心開始平靜下來了,眼神也變得堅定如磐石。
顧玦笑了,看著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子,平日裡清冷的臉龐上猶如灑著暖陽般,難得戲謔地說了一句:“有你們在呢。”
他相信他的小姑娘能治好他!
“是啊,有我們在呢。”殷太後的心更鎮定了,眸中像是經曆過滄海桑田後般沉澱下來。
她其實是知道的,要取出兒子胸中這塊箭矢的碎片沒兒媳說得那麼簡單,但是,她相信兒媳會成功,兒子也會活下來。
她的兒子經曆過戰場上的千錘百煉,披荊斬棘,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好不容易娶了心上人,他又怎麼甘心就這樣去死呢!
兩人先從怡安堂離開了,也是給殷太後收拾心情的空間與時間。
之後,夫妻倆一個回了正院,一個則去了外院的韶華廳,廳堂內,早就坐了不少人,蘇慕白、程林華、薛風演、莫沉等人全都被召集到了那裡。
顧玦從來不喜歡兜圈子,開口的第一句就是:“接下來有一段時間,宸王府需要你們幾個擔起來了。”
顧玦徐徐地看著眾人,銳利的目光最後落在了蘇慕白身上,似是警告似是叮囑道:“蘇慕白,這一次你不要讓我失望。”
“……”
“……”
“……”
眾人皆是一驚,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長著一顆七竅玲瓏心的蘇慕白最先猜到了什麼。
他試探地開口道:“王爺,王妃她……”
顧玦肯定蘇慕白的猜測,雲淡風輕地點了下頭。
蘇慕白霍地起身,平日裡總是透著一股子“一切儘在我手”的青年此刻神情肅穆,鄭重地抱拳道:“王爺放心!”
顧玦又盯著了蘇慕白片刻,下了第二個命令:“若有‘萬一’,以後都聽從王妃的。”
萬一?!其他人雙眸睜大,終於也都反應了過來,神色複雜。
其實,他們中的很多人老早就想問王妃關於王爺的傷,但是都不敢問,有期待,有忐忑,也有恐懼。
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他們是震驚的,震驚之後,又變為堅定,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堅定的信念,一種與殷太後一樣的信念。
程林華、薛風演、莫沉等人也都起身,齊齊地抱拳,全都是神情莊重,眼睛灼灼生輝。
不會有“萬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