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吐血(1 / 2)

皇帝的身子肉眼可見地微微顫抖了起來,他有心事,全能沒注意到玄淨睜開眼,瞅了他一眼,就又閉上了眼,一副事不關己、超然凡塵之外的架勢。

又是一陣寂靜蔓延,相比玄淨的從容,宋監副就沒那麼鎮定了,汗如雨下,戰戰兢兢。

直到皇帝壓抑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擺駕宸王府,朕要去給太後請安!”

皇帝轉過了身,走到了靜心室門口時,驀地停下了腳步,又道:“玄淨,你隨朕走一趟,給朕仔細看看……”看看顧玦到底用了什麼邪術來改命!

原本在原地恭送皇帝的玄淨連忙應聲,跟了上去,心裡也默默地擦了一把冷汗。今天是他的機會!

宋監副鬆了口氣,慶幸皇帝沒叫上自己。

這個時間,宮門早就落鎖了。

可是皇帝想出門,又有誰敢攔著皇帝不讓出去,像倪公公他們是連勸都不敢勸一句,隻能以最快的速度去安排龍輦以及隨行的錦衣衛與宮人。

哪怕皇帝是微服,是臨時出門,這支隊伍也有足足三十幾人,浩浩蕩蕩地朝宸王府去了。

皇帝出行自然是瞞不住旁人的耳目,更彆說,夜晚的京城本來就有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巡邏。

所以,當聖駕來到宸王府門口時,守在正院裡的殷太後提前一盞茶功夫得了消息。

令殷太後驚訝的反而是皇帝的借口。

“給我請安?”殷太後勾出一個譏誚而冰冷的笑容,沒相信。

問題是,皇帝到底想乾什麼?

她住在壽寧宮的時候,這些年,皇帝每年來壽寧宮請安的次數一隻手也數得過來,現在她才剛出宮了,他倒是來表“孝順”了?

殷太後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何嬤嬤小聲道:“那邊還沒動靜……”

“把人迎去怡安堂吧。”殷太後起身道,隨手撫了撫自己的衣裙。

於是,一身鑲貂毛寶藍錦袍的皇帝被王府長史程林華以及蔡嬤嬤領到了怡安堂。

皇帝一見殷太後,就是皺眉,若無其事地先作揖行禮:“母後。”

跟著,他就用一種興師問罪的口吻質問道:“母後,九皇弟呢?他接了母後出宮,怎麼就沒見服侍左右?”

皇帝本就因為顧玦抓著“不孝”拿捏自己而不太痛快,今夜他來王府,顧玦竟然沒來迎接聖駕,心裡愈發惱怒。

皇帝這副怒容也許還能嚇唬嚇唬彆人,可對於殷太後來說,根本就不管用。

殷太後連眼角眉梢都沒動一下,淡淡道:“難得這兩天沒宵禁,阿玦帶了他媳婦出去看花燈了,還沒回來。”

“我不喜鬨,就不去湊這個熱鬨了。”

皇帝:“……”

皇帝一時語結,因為他是臨時來王府的,顧玦不在王府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他也不能怪顧玦不帶殷太後去看燈。

皇太後當然可以看花燈,但是要按著皇家的規矩走,太後參加的一般都是皇家燈會,打著與民同樂的旗號,比如每年的元宵燈會。

就沒有皇帝慫恿太後微服去看燈會的道理。

皇帝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打量著四周。

太後昨天才搬到宸王府來,可現在這裡已經張羅得這麼齊全,很顯然,這一天,顧玦已經籌謀許久了。

皇帝莫名地想到了先帝,先帝在世時,就常在他跟前誇顧玦做事有章法……

何嬤嬤恭恭敬敬地給皇帝上了茶,目光忍不住就朝皇帝身後的玄淨瞟了一眼。

皇帝眼神陰鷙,燥熱的胸口發緊,他自然不會這麼容易就打退堂鼓,又道:“母後,九皇弟是帶弟妹去了哪裡看花燈……”

皇帝原本是想說,他去派人把顧玦與楚千塵叫回來,卻被殷太後不悅地打斷了:

“皇上,你不是說,你今天是來給哀家請安的嗎?怎麼一直問你九弟?”

殷太後四兩撥千斤地反問起皇帝來,就差說皇帝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了。

“……”皇帝再次語結。

他昨天才在宮裡見過顧玦,所以不能說許久沒見顧玦想敘舊。

每每想到昨天他被指責給太後下藥的事,皇帝的心口就是一陣絞痛,似是被重物反複地碾壓般,昨夜他幾乎徹夜難眠。

今天下午,錦衣衛又來報說,在宸王府前監視的人手被蘇慕白率人給清掃了。

當下,皇帝就懷疑顧玦此舉是在向自己示威,因為他已經接回了太後,這一次是他大獲全勝了。皇帝當然心裡不痛快,責令錦衣衛明天再悄悄調一批新的人手盯著宸王府。

也是因為這兩天諸事不順,心煩意亂,皇帝才會在黃昏時宣了玄淨道長進宮給他來講道。

皇帝握了握拳,又放開,眼神陰晴不定地看著坐在炕上的殷太後。

在他看,殷太後十有八九是在撒謊,今天是大年初二,這滿京城哪裡有什麼燈會好看,顧玦十有八九就在王府裡……

他不來見自己,不過是在擺架子而已!

皇帝的火氣又開始蹭蹭蹭地往上冒,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母後,朕難得來一趟九皇弟這裡,莫不是朕想見他一麵都不行?”

“怎麼會呢?”殷太後漫不經心地與皇帝打太極,“你九皇弟與九弟妹總不會看一夜花燈的,皇上在這裡陪哀家說說話,等上一等又何妨?”

等上一等?!皇帝麵色又是一變。

這四個字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皇帝不由聯想起了去年三月顧玦凱旋回京時的事。

當時顧玦進宮複命,可是自己把他晾在武英殿候著,有意給他一個下馬威。誰想,顧玦竟然直接甩袖離去,連兵符都沒有交還。

從那一天起,皇帝就確信了顧玦有不臣之心。

任何一個忠心為君的臣子能乾得出顧玦做的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其心可誅!

虧他是堂堂大齊天子,竟也不能直接把這個亂臣賊子拖下去直接斬首!

他這個皇帝做得未免也太憋屈了吧!!

想著,皇帝眼球上的血絲因為怒火不斷蔓延,宛如一張密集的蛛網,想要把獵物網在其中。

帝星黯淡。

皇帝忍不住就朝窗外的夜空看去,紫微星本是北方夜空最明亮的一顆星辰,可今夜紫微星暗淡無光。

這個事實宛如一刀子狠狠地剜在他的心口,那種極致的劇痛是那麼煎熬。

殷太後仿佛沒看到皇帝黑如鍋底的臉色,似笑非笑道:“佛誕節在即,皇上既然這麼有孝心,不如就給哀家抄一份《地藏經》吧。”

玄淨眼看著皇帝被殷太後牽著鼻子走,眸光閃爍,聰明得一言不發。

他知道今夜怕是隻會不了了之了。皇帝就是要自己再幫宸王改命,那也得他能見到宸王才行。

從今晚來看,皇帝是見不到宸王了,天色已晚,太後說皇帝可以在這裡等,但是,難道宸王一刻不出現,皇帝就一直等下去嗎?

就算皇帝是太後的親兒子,那也沒有在太後的住處過夜的道理……除非是為了侍疾。

還是皇帝太衝動了,應該明天再來,而不是連夜趕來宸王府,這件事又不急在這一晚。

玄淨能想通的道理,皇帝也能想明白,胸膛起伏得更厲害了。

他心口那股灼熱變成了灼痛,仿佛有人一邊用火烤著他的心肝,一邊拿刀子捅他似的。

皇帝的臉紅得驚人,似是血染,然後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

“皇上!”

倪公公驚呼了起來,隻見皇帝咳得越來越厲害,似乎要把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似的。

倪公公又給皇帝撫背,同時另一隻手摸出一方霜白的帕子,想遞給皇帝……

帕子還沒塞到皇帝手裡,卻見皇帝的上半身猛然一個前傾,嘴一張,口腔中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那殷紅的鮮血吐在皇帝的手心上,鮮血自指縫間“滴答滴答”地落了下去,落在下方雪白的羊毛地毯上,顯得觸目驚心。

吐了血後的皇帝臉色從潮紅變得慘白,仿佛那一口血把他的血色都吐了出來似的。

隨駕的宮人們此起彼伏地驚呼著“皇上”,全都嚇壞了,連倪公公都是大驚失色。

皇帝的身體是龍體,皇帝吐血那可是乾係到朝廷乃至整個大齊的大事!

殷太後冷眼旁觀,眼神中連一起漣漪也沒有,麵上卻做出一副唉聲歎氣、慌了神的樣子,對著倪公公斥道:“倪公公,你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你是怎麼辦事的!”

“皇上病重,你怎麼能讓他就這麼出來呢!趕緊擺駕回宮去,路上就讓人去宣太醫。”

殷太後發出一連串的指令,而皇帝還在咳,根本也沒法反對。

之後,就是一陣雞飛狗跳。

宸王府的兩個婆子抬來了軟轎,倪公公等人把皇帝扶上了軟轎,軟轎是由皇帝打來的內侍抬走的,宸王府的人在前後引路。

至於玄淨,皇帝這邊的人早就忘了他的存在,還是何嬤嬤記得他,對著他伸手做請狀,陰陽怪氣地說道:“道長,請。”

玄淨哪裡敢在宸王府裝腔作勢,他心裡明白得很,沒有皇帝,他什麼也不是。

喧囂聲隨著皇帝移動,最後那些嘈雜的聲音被隔絕在了王府的大門外。

聖駕在混亂中啟程返回皇宮。

遠處傳來了二更天的梆子聲,在這寂靜的夜晚分外響亮。

皇帝一走,自有人返回怡安堂回稟殷太後一聲,之後,殷太後披上一件鬥篷,再次去了正院,早就把皇帝拋之腦後。

她不關心皇帝到底會怎麼樣,氣死也好,氣病也罷,都是彆人家的事,幾個皇帝也沒她的兒子重要。

正堂裡依舊靜悄悄的,似乎比殷太後離開前還要安靜,除了守在院子口、屋簷下的丫鬟婆子,也見不到什麼人,大概也唯有掛在屋簷下的大紅燈籠以及那大紅窗紙在提醒著眾人,現在是春節。

進入正院前,殷太後走得很急,踏入庭院後,她反而放慢了腳步,一步接著一步,每一步似乎都要踩實了,才會繼續走下一步。

她一直走到堂屋也沒停下,遙遙地望著前方那道依舊緊閉的房門。

從兒子兒媳進去已經有兩個時辰了,從下午到現在天色早就黑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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