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盞茶功夫後,江沅就從程林華那邊回來了。
她稟話還是一貫的簡明扼要:“楚令宇是今天下午申初下衙時被人在巷子裡偷襲,對方應該是死命專打他的腰骨,楚家已經請遍了京中名醫,都說他腰骨斷了,下半輩子估計是要癱了。”
“程林華說,下手的很可能是昊人。”
“昊人?”楚千塵驚訝地挑眉。
江沅解釋道:“這種斷人腰骨的作風很像是南昊人刑訊逼供的手段。”
楚千塵若有所思,想到了一個人——
楚千凰!
“她是為了楚令霄嗎?”楚千塵低聲自語道。
難道說,楚千凰是生怕她去了昊國後,沒了依靠,所以才用這種方式助楚令霄謀爵位?
不,不太對。
楚千塵總覺得這個理由有點說不過去。
她並沒有特意派人去盯著楚千凰,但是她對楚千凰還是有些了解的,楚千凰這個人急功近利,她所做的事出點都是為她自己的利益,一切以她自己為優先。
楚千凰對楚令霄應該沒什麼情份,所以當初她讓楚雲逸掙了護駕之功,隻是保住了侯府的爵位,卻不曾想過去把楚令霄從幽州接回來。
以楚千凰的腦子,應該也不會相信楚令霄的涼薄會給她什麼倚靠。
所以,楚千凰應該不會主動摻和到這件事來。
那麼,楚千凰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楚千塵沉思著,顧玦一邊剝著鬆子,一邊把剝好的鬆仁喂到楚千塵口中。
也不用兩位主子作任何表示,江沅就很識相地自己退了出去,那道門簾被打起又放下,從頭到尾都沒發出一點聲音,甚至連晃都沒晃一下。
楚千塵咬著又香又脆又清甜的鬆仁,歪著小臉思索著。
顧玦又喂她吃了一顆鬆仁,指尖順勢撫上了她柔軟的唇畔,循循善誘地問道:“那你覺得誰會因為這件事會得利?”
得利?楚千塵思緒轉得飛快,得利者肯定不會是楚令霄。
忽然,似有一道驚雷劃過心頭,她心中一片雪亮,想到了另一個與這件事息息相關的人,脫口道:“逸哥兒?”
顧玦微微一笑,手中的動作沒停,繼續慢條斯理地剝著鬆子。
他的手指有力,也不用指甲,輕輕地一捏,鬆子殼就對半離開,露出其中乳白色的鬆仁,飽滿光潤。
經顧玦一提點,楚千塵瞬間就覺得整件事變得明朗起來。
原來是這樣!
楚令宇現在被弄得不活不死,而楚令霄有罪在身,爵位是不可能再給楚令霄的,等沈氏與楚令霄和離,帶著楚雲沐離開楚家後,那麼爵位就隻有可能傳給楚雲逸了。
而且楚令宇之前想要算計楚雲逸,楚千凰這麼做不僅楚雲逸得利,還以牙還牙地幫楚雲逸報了仇。
這麼一想,從因到果都很合理,似乎有理有據。
但是,楚千塵眯了眯眸子,她真不覺得楚千凰會為楚雲逸做到這個地步。
除非……
楚千塵微張嘴,想說話,恰在這時,又是一顆鬆仁塞入她嘴中,她下意識地去咬,卻不小心咬到了顧玦的指腹,頓時僵住了。
時間似乎停頓了一瞬。
顧玦慢悠悠地收了手,楚千塵清晰地看到他的中指指腹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牙印。
她默默地摸出一方帕子,給他擦了擦指腹,然後討好地給他剝了個鬆子,喂到他嘴裡,沒話找話:“是薑姨娘讓楚千凰這麼做的吧。”
她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楚千塵差不多想通了其中的關鍵。
薑姨娘一向喜歡示弱,無論對著楚令霄還是其他人,她一貫都是用這種方式來達成目的,
而楚千凰又一向吃薑姨娘這一套,所以應該就是薑姨娘慫恿楚千凰這麼做的。
薑姨娘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可想而知,楚雲逸是她唯一的兒子,一旦被她知道楚令宇想算計楚雲逸,她心底不可能不恨。
楚千塵又剝了一顆鬆子,鬆子殼裂開時發出了細微的“哢嚓”聲。
她覺得像是有小石子輕輕地落在了她的心湖中,觸動了什麼……
她的直覺告訴她有點不對勁。
薑姨娘既然慫恿楚千凰去做這件事,就意味著她知道楚千凰有這個本事,所以,她應該知道楚千凰與昊人達成了某種協議。
就這件事的結果看,楚千凰求了昊人,肯定是付出了什麼“代價”,可是她自己沒得到半點好處,得利者是楚雲逸。
按照楚千塵對薑姨娘的了解,薑姨娘求楚千凰時,最多也就是哭哭啼啼,然後說什麼楚雲逸承爵可以給楚千凰撐腰這種虛無縹緲的話。
其實這種事很常見,楚千塵在前世所見所聞不知凡幾。
在民間,不知道多少父母用賣女的手段來為兒孫娶媳婦、求前程,一方麵吸著女兒的血,一方麵又恨不得把女兒踩到塵埃裡。
但是,像他們這樣的勳貴人家不同,他們這樣的人家固然重男輕女,女兒家也是金貴的,嫁出去的女兒並不僅僅是潑出去的水,結親結的是兩姓之好。
以薑姨娘的見識,她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
可是,她卻用了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利用楚千凰,吸楚千凰的血來供養楚雲逸。
她的這種手段讓楚千塵覺得熟悉。
是啊,好熟悉,這與薑姨娘過去對自己的手段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是,楚千凰不是薑姨娘的親生女兒嗎?!
總不會是薑姨娘也發現楚千凰的芯子裡換了一個人吧,又或者,因為楚千凰自小不是養在薑姨娘膝下?
楚千塵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手指的動作也頓住了,下一瞬,顧玦俯首湊過來,咬住了她指尖的那粒鬆仁。
她一僵,感覺他的牙齒似乎也在她的指腹上輕輕地咬了一下,是她的錯覺嗎?
楚千塵的手指停頓了那裡,僵住了。
顧玦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她心裡的疑惑,拿過她剛用過的那方帕子,輕輕地擦拭著她的指尖,慢條斯理的。
她感覺似有一股灼灼的熱度自指尖蔓延至心臟,然後,心跳怦怦加快。
莫名地,她想到了一句話:十指連心。
楚千塵忽然就有一種衝動,很想去咬一下他的指尖……
她是狗嗎?
楚千塵默默地在心裡甩頭,甩掉這種奇怪的衝動,嘴上繼續說正事:“我發現,薑姨娘對楚千凰和對逸哥兒也是不一樣的。”
楚千塵可以確信薑姨娘對楚雲逸是一片真心,可謂慈母之心,但是薑姨娘對楚千凰嘛,楚千塵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就在這時,頭頂上方傳來顧玦清清冷冷的聲音:“你是不是覺得,你和她的身世可能還有彆的隱情?”
他這一句話如當頭棒喝,讓楚千塵瞬間如醍醐灌頂。
明明她和楚千凰的身世之謎已經揭開了,可是楚千塵之前就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出來,就仿佛一個迷路的旅人以為自己看到了綠洲,走近了才發現前方的隻是海市蜃樓。
現在聽顧玦這麼一說,楚千塵就覺得豁然開朗了。
是的。
薑姨娘對楚千凰並無真心。
薑姨娘也就是在“真相”被揭開的那一日作出了一番慈母的姿態,現在實際做出的事根本就不像。
回想楚千凰成長的過程中,薑姨娘對她也沒有什麼特彆的,沒有憐惜,沒有情不自禁……
“會不會楚千凰也不是她生的,是楚令霄……或者她從哪裡撿來的?”楚千塵不太確定地推測道。
話說出口後,她再想了想,覺得也不無可能。
楚千塵忍不住抬眸去看顧玦,想問他,她的猜測是不是太荒謬,是不是因為關己則亂。
顧玦輕撫著她不自覺蹙起的眉頭,在她的眉心輕吻了一下,道:“若是你想知道,我讓人去查。”
這句話的意思是,不無可能。
楚千塵垂下眸子,又想了想。顧玦會這麼說,就是他也覺得哪裡不對,覺得這件事值得一查,不是她想太多了。
“好。”她點了點頭,櫻唇微抿。
其實,這件事都這麼多年了,楚千塵已經不在意真相了,無論楚千凰的身世到底怎麼樣,都改變不了她做過的那些事,也不會改變楚千塵對她的態度。
但是楚千塵知道,沈氏肯定會在意楚千凰的身世。
能查,還是查清楚好。
這也是給沈氏一個交代,讓她可以一身輕地離開楚家,再無牽掛。
楚千塵使喚顧玦繼續給她剝鬆仁,她自己則去給兩人泡茶。
沒一會兒,茶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