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辭今日穿的新衣,鴉青色的長衫。自從來了兗州後,她的心弦鬆了,束胸也不似從前緊,微微裹著,好在衣衫寬大,看不太出。
但她今日剛剛沐浴,身上未乾就穿了,又是?在自己家中,並未太在意?。她往後退幾步,手腕卻?被衛昭握著,讓她整個人都大動不了。
她有些?微的不適感?,那隻手不似從前的小,現下已經很?大了,比她的要大許多。握著她手腕的掌心,燙得她眼底發澀。
清辭望向麵前的少?年。
他從凳上起身,來到她麵前,彎著身子,他的眼仁依然亮,卻?染著讓人辨不出情緒的濃黑。他向前傾的姿態流露出壓迫感?,讓清辭說不出話?,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卻?沒回答他先前的問題,而是?說:“你鬆手。”
衛昭並未立即鬆開,他垂下眼,視線從清辭的臉上到了她的手腕。纖細得讓他輕輕一握就攥住,他的指腹染上了清辭腕上的涼意?,好一會兒,才將手鬆開。
衛昭道:“阿姐彆被他騙了。”
清辭沒應聲,她將雙手都掩在袖裡,垂著眼不再去看衛昭,好一會兒,才在少?年近乎逼視的目光下緩聲道:“隻是?碰巧遇見了。”
衛昭嗯了聲,再不說話?,眼神定定看了清辭許久,才轉身離開。他還有事要忙,不能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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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個月,接近年關?。
衛昭帶兵出征了。
當今聖上偏寵身邊的常侍們,其中唯項常侍、王常侍二人勢大。梁帝的身子並不好,本來已立了太子,太子也勤勉認真。可就因為人太過正直,當麵與王常侍杠上,說來也好笑?,梁帝待常侍比親兒子還要信任。
梁帝當即便下旨奪了太子的位置。王常侍歡喜了,底下人卻?頗多不滿。
天下各州本就野心昭昭,得了此機會,以青州州牧魏雄、徐州太守楊惑為首,舉兵討伐。
打著清君側的名義。
而洛陽城內,聽到消息的梁帝又慌又怒,得了王常侍的寬心,便挺直了腰杆,派了王常侍監軍,要與各州對上。
大軍已出發了幾月,正是?寒冬臘月。雪花撲簌簌地下,落滿了地。
呼口?氣
,都是?結成霧的涼氣。
清辭裹著棉衣,頭頂亦帶著頂棉帽。隻將一張透白的臉露出,她站在院子裡,伸出掌心接一捧雪,等到融化?,將水往身上一抹,再收回袖子。
她的臉頰已經凍紅了,視線卻?一直盯著往下落的雪花看。目光深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隔壁住著的張母瞧見了,就問她:“這?麼冷的天,怎麼不進屋裡去?”
清辭將雙手拿出來回搓搓,哈口?氣:“瞧瞧雪,一會兒就進去。”
張母就說:“是?想你弟弟了吧?這?麼冷的天,第一次出征,怪讓人掛念的。”
清辭聽了,嘴邊的白霧就消了。她的視線凝在自己一雙凍紅的手上,她又原地剁了幾下腳,到底還是?放不下心的。
張母又說:“鴻德山上有座寺廟,挺靈驗的。前些?日子,我兒磕斷了腿,這?且不說,整日做噩夢,我就去山上求了一簽,回來啊,接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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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辭到底還是?放不下心,雪停了,她便去了鴻德山。
鴻德山就在新茂城外,不遠,半天的路程。她到了山上,人並不很?多,她拜了拜,又給衛昭求了平安福。
臨走?時,瞧見一人,像故人。清辭沒來得及想便跟了上去。
碧落原就是?風塵女子,她並無?才藝,姿色卻?上乘,被迫淪為妓子,隻求能有個地住。
前不久,她被當地的豪主看上,要將她贖了去做妾。可她早就有了心上人,隻等著那人將錢攢夠,便嫁給他。
如今,卻?被強占了身子,有苦說不出,當家主母又不喜她的姿態,日日打罵。
她今日是?求了豪主,才得了出來的機會。看著佛像慈眉善目,想起自身的經曆,淚止不住往下流。
“......碧落?”
碧落身子一顫。她扶著牆根,是?避開了跟著的丫鬟才得了這?獨處的機會,冷不丁身旁有聲音響起。
她的眼窩立馬就濕了。
她沒回頭,隻當自己聽差了。這?一聲碧落將她帶回了從前,心疼得都縮了起來。
那聲音並沒停止,又響起來:“碧落,是?我。”
碧落猛地轉身,就看見身後站著的人。她沒穿裙衫,而是?男子的衣裳,鴉青的色,長發挽到腦頂,丁
點配飾都沒有,隻有一根木簪。她也哭了,看到碧落的麵容時就哭了。
“......姑娘,姑娘你......你還活著?”
清辭點點頭:“我還活著。”
碧落哭出了聲,她沒忍住,跪倒在地,雙手攀著清辭的腿:“姑娘,我可憐的姑娘,這?麼些?年,我一直以為你也去了,今日還能再看見姑娘......”
清辭蹲下身子,張開手抱抱她:“好了,我沒事。我還活著,彆哭了。”
碧落跟玉竹,曾是?清辭的貼身丫鬟。從小跟清辭一塊長大,感?情深厚。
玉竹不像碧落運氣好,當時清辭逃跑時,玉竹挺身替清辭擋了一刀,當場斃命。碧落跌倒,掉進了枯井中,這?才保全了性命。
碧落見了清辭,又歡喜又難過,想要問問她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畢竟連她,都哭了許久,更何況死的都是?與姑娘血肉至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