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太陽升起,雨水蒸發,那些隱匿在黑暗中的頹唐和夢魘全部被掩去,一切換上嶄新顏色。
昨日之事惘若隔世,更彆提那恍惚的幾年時間。
餘檀自幼學畫卻不能出師,所以繪畫這件事成為她心中遙不可及的夢想。她盲目崇拜陸彥,因為他超高的繪畫技巧和天馬行空的創意,以至於她可以忽視他身上的一些缺點。
相處六年,餘檀早就無法分清楚,和陸彥之間到底是愛情、友情,還是所謂的崇拜。
這兩年,餘檀和陸彥之間的感情早已經淡如薄紙,可是隻要餘檀看到陸彥的創作,就會像是被打了一針興奮劑,連帶看他的目光又會重新鍍上一層金光。
陸彥在製作《財神附體》初期時經常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忽然有一天他開竅,說自己有了靈感。
隔天,餘檀看到陸彥的創作,簡直驚為天人。動畫將民俗故事與現代結合,畫風奇特,叫人熱血沸騰。
餘檀再一次因為陸彥的創意被深深折服。
這部動畫陸彥前前後後一共製作五年的時間,將所有的人力物力財力全部耗費在上麵,不成功便成仁。期間他也有過不確定和迷茫,餘檀卻一直堅定,一定會成功。
電影上映的那天,陸彥抱著餘檀大哭,說自己終於成功。
曾經在所有人都不看好陸彥的情況下,隻有餘檀不斷地支持他、鼓勵他,希望他能在創作的道路上繼續堅持。因為餘檀深知創作不易,也需要強大的精神後盾。
果不其然,電影上映之後成為暑期檔黑馬,口碑發酵。劇組沒有宣發經費,全是自來水幫忙推廣。至今累計票房整整十五億,並獲得電影大獎。
可是,如果這一切都是虛假的。
那麼餘檀乃至那些粉絲們所崇拜的、熱愛的,到底是什麼?
天光大亮。
黑夜徹底過去,是全新的一天。
餘檀收起手機,利落起床。
今日降溫,一十七八度的天氣終於可以穿上薄秋裝。女孩子的衣櫃裡永遠缺一件衣服,立秋之前餘檀就買了一堆的美裝。
不和父母住的其中一點原因,若是讓楊老師看到她天天有拆不完的快遞,每天都要叨叨叨。
新衣服,新氣象。
餘檀沒忘記謝之煜昨晚留宿,她換好衣服出臥室,見對麵房間房門敞開。
一晚上留意動靜,甚至還想到早上要如何麵對謝之煜,沒想到家裡早沒了他的身影。
餘檀鬆一口氣的同時,又感覺什麼地方空了一塊。
浴室裡有他的洗漱用品和剃須刀,玄關口有他穿過的嶄新拖鞋,存在過的痕跡很鮮明。
不知謝之煜是何時離開,但他在餐桌上留了一張字條,說自己去一趟鄰市,晚上回來。
龍飛鳳舞的字體,簡直就是謝之煜本謝,透著張揚、鬆弛。
以前一起練字,書法老師說過,從一個字能夠看出一個人的性格。但這點在謝之煜身上行不通,他能臨摹一手好字,足夠迷惑行家。
年幼時餘檀和謝之煜一起同在一個繪畫班和書法班,老師重點強調過謝之煜是在這上麵頗有天賦的人。不過謝之煜的興致不在這上麵,他這個人坐不住,喜歡往外跑。他愛旅遊、攀岩、滑雪,怎麼野蠻怎麼來。摔跟頭、磕一身傷都是常有的事。有時候在教室裡畫著畫著,餘檀一轉頭,座位上哪還有謝之煜的身影,他早跑出去在外麵打球,汗水在陽光下肆意。
餘檀出門去上班時拿手機想給謝之煜發條短信,想讓他今晚不要再來。字打了一半索性又全部刪除。還是不要惹大少爺生氣為妙。
她那輛車在修理,今天通勤隻能坐公交車去。公司距離倒是不遠,早高峰的公交車人擠人。餘檀上了車之後才後悔,可是彆無選擇,這個時候打車也不方便。餘檀忽然想到,若是讓謝之煜擠這早高峰的公交車,他是不是要當場爆炸?
那一年謝之煜和他媽元儀吵架,被元儀斷了一切經濟,留宿餘檀家中。
一向桀敖不馴的謝之煜難得安分守己,乾什麼都提不起太大興致的模樣,整個人蔫蔫的。倒也不是因為沒錢的原因,他在生活開銷上雖然大,沒錢了照樣能活。隻是活法不同,從平日裡出入都有司機接送,變成隻能乘坐人擠人的公交。活脫脫被打入凡間的太子爺,感受疾苦。
謝之煜當然不是嬌滴滴人,事實上他對任何事物都適應得很快。坐公交就坐公交,一幫跟他關係好的哥們陪著他一起搭公交,一幫人風風火火占領車廂,順便還會路見不平一聲吼。
餘檀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公交車上有個年輕的女孩子被人猥褻,謝之煜為首的那幫男孩子坐不住了。幾個人齊齊將猥瑣男按在地上,要司機停車,要報警,要給人家女孩子一個說法。
謝之煜最惡劣,警察來之前他將猥瑣男的手狠狠踩在地上如同撚煙頭。他雙手抄褲兜俯下身看著那人,神色乖張:“疼嗎?疼就對了,長點記性。男人的手是用來保護女人的,不是用來傷害女人的。”
餘檀就在現場,心驚肉跳的同時又覺得暢快淋漓。
也是那天,謝之煜忽然問餘檀:“小魚兒,並不是所有的媽媽都會喜歡自己的孩子,對麼?”
下了公交後有五百米左右的距離要步行回家,謝之煜背對著餘檀,身形挺拔,他那時候已經比餘檀高了一大截,肩膀也寬,校服穿在身上特彆利落。
整整半年時間,謝之煜沒跟他媽元儀低頭。
餘檀嘴笨,能做的就是想儘一切辦法討謝之煜開心。因為她知道他不開心。
早就準備好的一束乾花放在書包裡,餘檀變戲法似的拿出來,眉飛色舞:“當當當,謝之煜!送給你!”
她送他小女生喜歡的花,希望讓他可以笑得像花一樣開心。
謝之煜倒是真的笑了,接過餘檀遞來的花,低頭細嗅。
他說:哪個男人會喜歡花啊,說出去讓人笑話。
餘檀說:“沒有人規定男人不能喜歡花啊?男人可以傷心難過,可以掉眼淚,也可以喜歡花。”
那束餘檀送的花,謝之煜保存了很久很久。
急刹車,公交車停在站點。
餘檀下了車,她想起自己到現在都還欠著謝之煜一束威基伍德,碰巧不遠處有一家花店,順路可以進去買一束。
花店剛剛開門,老板娘說威基伍德這種花店裡沒有,倒是有一款名為龍沙寶石的月季,同樣是粉粉嫩嫩的,特彆仙。
一般人分不出來這兩款月季的區彆,所以很多商家都會混著賣。
餘檀乍眼一看,也被眼前這束龍沙寶石吸引了目光。實物遠比圖片上看著更加賞心悅目,就算不是買來送給謝之煜,倒也可以買來送給自己。
於是一大清早,餘檀抱著一束仙氣飄飄的龍沙寶石進辦公室,被同事追著問是不是前幾天那位神秘人士送的?
餘檀搖搖頭,說是自己買的。
將鮮花修剪好插進花瓶後,餘檀還是忍不住拍了一張照片發給謝之煜。
餘檀:[好看嗎?]
沒多久,謝之煜回複:[送我的?]
餘檀:[不是,你要的威基伍德沒有,這款是龍沙寶石。]
謝之煜:[隻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餘檀:[哦,你上次可不是這麼說的。]
餘檀:[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接下去有很長一段時間謝之煜沒有再回複。再回消息時,他說自己剛才正在忙著,還誇她眼光不錯。
謝之煜人已經到了鄰市,幾個投資的事情不至於他本人四處奔波,最重要的是要去取一樣物品,他必須親自去。
餘檀這邊也忙,也就沒有再回複謝之煜。
工作間隙,忽然有人八卦起:“原來《財神附體》是抄襲的啊……嘖嘖,餘檀,你看到熱搜了沒有?”
餘檀抬起頭,果不其然是陳項明。
都是做自媒體的,對於這些八卦難免敏感。因為知道餘檀和陸彥的關係,今天辦公室裡的同事都選擇閉口不談。
陳項明捧著手機,朝餘檀揚眉:“所以大導演抄襲的事情,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啊?”
餘檀沒有理會陳項明,她忙著手頭上的工作。
陳項明卻喋喋不休:“聰明還是你聰明,早點退婚,也不用挨罵了。”
簡直是哪壺不該提哪壺,存心了膈應人。
餘檀深吸一口氣,忍不住想要反駁陳項明。但轉念一想,她退婚當然是聰明的選擇啊!
於是就順著陳項明的話說:“誰說不是呢!”
陳項明更來勁:“可惜你這幾年的青春啊,就被這麼一個男人給毀了,我都替你感到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