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餌(1 / 2)

鐘情很早就隱隱約約地意識到, 成帝這個位子, 坐得其實並不幾多安穩。

——當年被選上來的“傀儡”皇帝日漸長大, 隨著成帝的大婚、親政, 皇權與世家之間的利益紛爭尤為白熱, 但從華郡謝氏最終低頭, 讓自家的嫡女給成帝做妾開始, 再到後來的韓王府謀逆滅門案, 成帝是一步一步的,將君權緩慢但牢固地集中到自己手中。

但這並不代表著他便就此高居禦座、安然無憂了。

有利益的地方, 就會有紛爭。

迫於君王的強勢之下暫時蟄伏的世家, 又有幾個,是真的心甘情願地割出自己的肉來讓利於民的呢?

隻不過一部分是,敢想不敢做的, 而還有一部分, 是敢想還敢做的。

而後者裡,也粗粗分為兩類,一類是想著如何直接換個“皇帝”試試的, 諸如蕭河雲氏,以及當年在幕後隱秘給韓王府提供各項支持的洛陽世家, 還有一類, 則是想著,我弄不死你, 我還熬不死你的麼?

——孝帝的兒子是怎麼一個一個死完的, 成帝自己當年是怎麼被選中登基的......這些舊事, 可還沒有過去多久呢。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去效仿當年謝闊之謀,扶持幼主,不冕而王......可惜他們大多沒有謝闊的能力,卻空有謝闊的野心——孝帝當年再如何,那也是文宗皇帝的長子長孫、英宗皇帝的唯一一個兒子,莊秉大長公主的親侄子,謝尚書的親外甥,人家嗣統正,血脈純,腰板直,語氣壯,謝闊能壓得住他,也是孝帝他確實倚仗謝闊的才德,一時半刻離不得開,而如今那些空有野心卻無大才的,卻隻會感慨,自己這一脈,平白就錯失了像當年的謝家一樣扶持新主、往上跨越一個階級的大好時機。

——沒有謝尚書的才德咱也不必怕啊,“新主”又不一定得是孝宗皇帝那般的血脈正統,找一個偏門郡王的庶出子,還愁壓不得他喘不過來氣麼?

皇帝大了,擺弄不得,就想擺弄起皇帝的兒子來......這是成帝深惡痛絕的一件事,但他自己也清楚,這些陰溝蛆蠅的心思,是很難一時斷絕乾淨的。

但成帝也決不允許自己步入先孝帝的後塵。”

大莊立朝幾百年,洛陽勳貴世家多如牛毛,彼此之間又幾代聯姻,關係錯綜複雜,如數百藤蔓,盤旋於名為莊朝國祚的大樹之上,直絞得成帝喘不過氣來。

這時候,一個誘餌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

但成帝又不可能真的舍棄一個自己的親生兒子出去。

顧家姐弟的身世疑雲,一開始,是從與陸沉珺不對頭的貴婦圈子裡傳出來的,也沒有指名道姓地說那是成帝的種,隻是暗暗地內涵陸沉珺這一胎懷的可真是“巧”,久而久之,忠勇伯夫人心生疑竇,婆媳之間鬨了好幾次不痛快,全叫外人瞧了笑話去,但不知怎的,幾番波折下來,流言越傳越歪,就歪到了成帝的身上......

“可是這......”鐘情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並不喜歡陸沉珺,對顧家那對姐弟倆,更是毫無好感,但是......他們畢竟,至少在一開始,是完全無辜的。

明明毫無關礙,卻莫名其妙地就被拉下了水,毫不知情地被利用、被捧殺、 成了皇帝監視群臣反應的絕佳誘餌,成了這不多皇子的擋箭牌、替死鬼。

——如果幕後那些彆有用心之人當真想再效昔日孝帝年間的諸皇子慘案,他們一定也“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最後也是絕對不會再留著一條疑似“私生子”的漏網之魚的。

而讓皇帝失去兒子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的兒子們,自己和自己先打起來......深宮裡的皇子不好接觸,可宮外所謂的“私生子”,可卻是好拿捏的很。

顧一涵從出生,不,確切地說,是從那則流言愈演愈烈起,身邊不知道就被埋了多少雙彆有用心的眼線、混入了多少不懷好意的釘子。

成帝用他來試探世家群臣的態度,反過來,那些彆有用心的勳貴世家,又何嘗不是在通過鼓動顧家姐弟的某些言行,來觀察著成帝的反應。

鐘情不期然的,突然就想到了上一世顧一楠出事後,成帝鮮有的沉默態度。

當時的鐘情不明白,還隻是單純氣憤於成帝那些所謂的“風花雪月”事,如今想來,成帝那時候......很可能本來是想再留顧家姐弟一段時日的。

隻是鐘情堅持。

鐘情想到那之後不多久,自己就難產出事了......突然渾身發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鐘情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也許允僖上輩子,比她想的還要更早便進入了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的視線。

成帝卻誤解了鐘情這種驚懼交加的反應。

成帝頓了一下,退開半寸,目光沉沉地看著鐘情慘白的臉色,好半晌,才又淡淡地補充解釋了一句:“......朕隻能說,至少在一開始,這個傳言,不是朕起的頭。”

成帝所做的,隻是推波助瀾而已。

但那也依然不是什麼好品性的人能做得出來的。

成帝心內突然升起一陣淡淡的挫敗感,過了好半晌,才不冷不熱地憋出來一句:“朕隻是忘了告訴你......朕確實,不是一個好人。”

這一次,卻與方才的陰沉漠然不同,同樣的一句話,卻是帶了說話人淡淡的自嘲在裡麵。

鐘情怔怔地看著成帝徹底冷淡下來的神色,愣了愣,神使鬼差的,就迷了心竅一般湊過去,輕輕地親了一下成帝的唇角。

“你在生氣麼?”鐘情心裡亂亂的,一時也捋不順自己的想法,隻是下意識地這麼做了。

成帝確實是在生氣,但這種生氣,與其說是在氣鐘情,倒不如說是在氣自己,或者說,是氣那個在鐘情眼裡,不擇手段、毫無原則的不完美的自己。

成帝一直很清楚,在一開始的時候,鐘情就是很喜歡自己的。

後來,則是變得越來越愛自己。

但這種愛,永遠沒有人會嫌多。

成帝知道,與外麵這副還算不錯的皮相不同,自己心裡,一直住著一個畸形扭曲的怪物,那怪物看過了太多的世事沉浮,受過太多的虛情假意與利益算計,早已變得冰冷又不帶絲毫的人類的性質,好不容易才碰到一個真正能溫暖到自己的,就立刻霸道地占住了,然後永不知足地,從那裡來攫取自己需要的東西,日日複年年,從不滿足。

可若是連鐘情都覷見了自己好不容易在她麵前撐起的完美卻虛假的皮囊下的狼藉與不堪,她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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