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你覃氏先替悌哥兒一口拒絕了的麼!
“誰要去做四皇子的伴讀!”覃氏尖利道, “......二皇子乃是皇後娘娘正宮嫡出的皇子, 昔年在傅家為二皇子選伴讀, 你為何不舉薦了悌哥兒上去?!我們家悌哥兒, 哪裡比不上他二房的傅懷讓了?憑什麼就白白地要被二房壓一頭!......你都能讓外麵那個與傅家八竿子打不著的野孩子入宮做了皇子伴讀, 當年如果你但凡肯出半點力氣, 二房那個傅懷讓的位子, 如今當該是我們家悌哥兒的才對!”
——原來是這樣......原來她心裡, 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傅從楦扯了扯嘴角,是徹底的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悌哥兒的年紀不合適、傅皇後本就不願多見身體虛弱的孩子、讓哥兒的父親與傅皇後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二房這幾年一直都沒有出來一個特彆能撐得門庭的, 在被侯府本就壓製了太久的情況下, 若是在二皇子相關的事情上,大房這邊再用對付外人的那一套來強行力二房給按下去了,太容易招致後患了——若是再因那而徹底壞了兩邊情誼, 反而更是得不償失, 畢竟皇後本人,都是二房那邊出來的......
這些理由,一字一句, 傅從楦一個都懶得說了。
因為他不相信覃氏自己心裡就半點都不知道。
也因為他更不相信自己解釋了就會有用。
一遍又一遍,從來都是, 徒做無用功罷了。
傅從楦低低地笑了出聲, 笑過之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反問覃氏道:“你怎麼知道, 我沒有出過力氣?”
——我為悌哥兒所想所謀的, 哪裡會比信哥兒那孩子少過半分!!!
覃氏微微一愣,繼而冷笑,嗤笑道:“侯爺在糊弄哪個呢!......您虞寧侯本事兒可大著呢,你要是真出了力氣,悌哥兒會是如今這般?”
傅從楦這下是當真是心平氣和地笑了出來了。
“覃氏,”傅從楦微微笑著,但看向覃氏的眼神冰冷極了,透著絲絲刮骨刺心的寒意,他冷冷淡淡道,“......你說的不錯,信哥兒,是我欠孟達的,與你無關,與悌哥兒更無關......所以我本來也就從來沒有想過,要求你去如何溫柔、善待這個孩子!......但是覃氏,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傅從楦笑著抬起眼,譏誚地看了看覃氏,又看了看窩在母親身後、看著父母爭吵卻自始至終一句話都不曾說過的悌哥兒,冷笑道:“若是沒有孟達,我當年就死在了宣同府!是,與你無關,與悌哥兒也無關......但你真以為,我要是當時就死了的話,你們現在還能在這侯府裡有這日子舒舒服服的過!......你真以為,若是孟達沒有死,他會把自己的兒子扔到侯府來任你磋磨麼!”
覃氏大怒,顫抖著嘴唇就要回懟些什麼,傅從楦徑直一轉身,直接出了門,竟然是一句話都懶得再與她多說了。
待出得覃氏院子裡的堂屋來,還未下台階,傅從楦先一步僵住了。
他的臉上,劃過了一絲明顯到幾乎無法掩飾的狼狽與難堪。
覃氏所住的院子,是整座虞寧侯府最大最正也最豪氣奢華的那處,正堂外即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花木,其間鋪設了鵝卵石積成的小道,直通到月拱門之下——而如今那鵝卵石小道在正堂這邊的入口處,正站著一個無措地撓著頭,尷尬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的男孩兒。
“信哥兒,”傅從楦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臉上難得一見的失態,溫和端肅地問眼前的傅懷信道,“......不是說今晚被四殿下留在了宮裡麼?怎麼這時候又突然回來了?”
“哦哦,是被四殿下留在永壽宮來的,不過我到了寧閣之後,才想起來忘了一個東西在府裡,就回來拿了,聽聞侯爺回府,便過來......”傅懷信被傅從楦一問,總算想起來自己本來是過來這兒乾嘛的了,雖然現在來看,似乎原本的目的也已經不需要了。
不過那也不重要了!傅懷信很快便在心裡做了決斷,釋然地笑了一笑,這笑容裡,既有看開的豁達,也有難掩的失落與沮喪。
不過好在,內心的選擇,總還是比較堅定的。
傅懷信理了理衣裳,一掀下擺,正正地對著傅從楦跪了下去,沉聲道:“今日來這邊,也是為了正式向侯爺辭行。”
其實不是的,但是......也無所謂了。
傅懷信伏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給傅從楦磕了三個頭。
不同於在謹身殿前跪謝皇恩的倉促敷衍,這三下,傅懷信磕得極緩,也極鄭重——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禮儀姿態,全拿了出來。
——心中卻不免惋惜地想,自知道,得叫郇瑾提前給看看,多指正幾句的。
不過,也無所謂了!傅懷信豁達地想,心意到了就是了,侯爺不會與我計較那麼多的!
傅從楦一怔,繼而臉上的神色慢慢地嚴肅鄭重了起來,沉默了好半晌,沒有去說什麼“你不要往心裡去,你嬸子隻是刀子嘴豆腐心”之類的廢話,而是極認真,極認真地看著傅懷信抬起的臉上,那雙明亮如星辰的雙眼,緩緩地問他:“信哥兒......你下定了決心麼?”
傅懷信歪頭思考了半晌,想了想,沒有正麵回答傅從楦的問題,轉而提起了一個在此時聽來稍有些突兀的話頭:“猶記得當年侯爺用潺水給我開蒙、引我入劍道時,告訴我說,‘武學一道,最重要的,不是你的根骨有多好,也不是教你的師父有多強,而是你有沒有一顆學武的心。倘若心性恬然,看淡一切,習慣於隨遇而安,這樣的人,即使天資再高,勉強開蒙入道,也在武道上走不了太遠的’......我原來不甚明白,隻覺得自己天生能吃,力氣也大,能輕輕鬆鬆拉開比我強壯太多的人都拉不開的重弓,卻讀不進聖人之言,學武,是我唯一的天資所在,侯爺教我多少,我就學多少,說來慚愧,不過是渾渾噩噩,混日子罷了。”
“......但我現在,好像找到自己學武的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