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記:“大雪, 十一月節, 至此而雪盛也。”*成帝二十一年的大雪之令, 洛陽城裡, 便是遇著了一場十年難得一遇的如絮大雪。
雪花飄落下來時, 路上行色匆匆的旅人們紛紛站定了腳步, 抬頭向上望去, 唇角間, 不約而同地帶上了幾絲淺淡的笑意。
——“下雪了……要回家了。”
可惜永壽宮裡進進出出、忙碌不停的宮人們,卻是哪一個都沒有心思再去看什麼落雪了——也隻有她們從地熱燒的溫暖如春的主殿裡走出來、急匆匆地趕去外邊回話、於外邊感覺到有絲絲的涼意落在了自己的臉上的時候, 才會下意識地抬頭看一眼, 然後才驚覺此時的天上早已陰雲密布,厚厚的雲層遮蔽了整個天空,又見空中紛紛揚揚, 卻是飛來了滿天的瑞雪, 茫茫皚皚,異常美麗……
可惜,縱然是這時候的她們, 卻是也沒有多少有心思去再多看幾眼雪景了。
——永壽宮鐘妃娘娘,此時此刻, 便正在那身後的產房內, 艱難臨產。
迄今為止,已經有一夜再又半天了……孩子卻還沒有生出來。所有人的心裡, 都不得不做上最壞的打算, 而這些在下麵服侍的宮人們, 更是驚懼難安——生怕一個不好,鐘妃娘娘倘真有了個什麼三長兩短,極其寵愛她的成宗皇帝會一口氣叫宮裡所有的宮仆們殉了葬。
永壽宮內,鐘情躺在產床之上,疼的昏昏沉沉,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來了,更遑論再去顧忌自己此時蓬頭垢麵、麵目猙獰的不堪形象……她攆成帝出去,成帝也不出去,鐘情一開始痛得直想罵他,到而今,卻是連罵成帝的力氣都沒有了。
痛得神魂出竅之間,鐘情恍恍惚惚地問自己,啊,我當年是怎麼把允僖生下來的呢?太具體的,鐘情已經記不得了,隻依稀還知道,允僖那時候,從懷孕到生子,都是順利的不可思議,雖然其間這樣那樣的紛紛擾擾,可當時肚子裡的那個孩子,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怎麼折騰過鐘情,哪像而今這兩個,打從一開始,就折騰的自己從上到下,沒有半處舒服的地方……
鐘情恍惚間,都隱約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上一世,回到了上一世躺在產床之上血崩難產的時候……腦子裡除了痛和酸脹,再沒有什麼旁的感覺了。
成帝跪在鐘情的床邊,緊緊地握住鐘情的手,這位一向不動聲色、不怒自威的帝王,此時那麵色慘白、一語不發的模樣——徐有則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無意中覷到了,竟然隱約覺得,這麼乍一看,倒是有點讓人覺得……還挺可憐的?
“已經一夜一天了,”成帝慘白著臉抬起頭來,雙目灼灼地看著徐有則,直看得徐有則都又想抬手擦汗了,“……為什麼還沒有生出來?不是都說大人和孩子都好好的,都沒有事兒的麼?”
徐有則訕訕地擦了擦頭上的汗,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他總不能說,就目前來看,除了拖得久了點,但剩下一切情況都很正常,現在的痛是正常的,而之後……還多有那更痛的時候呢!
陛下既然這麼的沉不住氣,為何不好好地在外麵等著呢?從昨晚起就賴在產房裡不出去,不吃也不喝,就是孝純皇太後親自來勸都不理會,鬨得下麵的宮人一個個頓時更是夾著尾巴緊繃著神經待命,沒的把一個目前而言暫還算是一切平穩的情況,險些要鬨出個難產的氣氛了!
“陛下,”拘惠一直在裡邊守著,看出來成帝是真的著急,怕他關心則亂再做出什麼昏主意來,主動開口替徐有則接過了話茬,“……遠還沒有一天一夜呢,娘娘是今早破曉時才發動的,至如今,還不足六個時辰,沒出來也是完全正常的情況,陛下不要過慮,隻是沒到時候罷了……”
成帝閉了閉眼,很勉強地,才將將壓抑住了自己心頭慌亂的情緒。
臉上隱隱的,帶出來好幾分的愧疚懊悔出來。
——昨天半夜裡,最早的時候,鐘情是被小腿一陣一陣抽筋的痛感給鬨醒的,成帝就躺在她身邊,當即就也跟著醒來了,給鐘情揉著小腿哄過了那一陣痛,鐘情卻是因為白天睡得太多了,再怎麼也睡不著了,鐘情不睡,成帝憂心著她將要臨產的身子,自然也更難睡得著了,於是便摟著鐘情的腰,細細地問她:“腰還酸不酸?背還痛不痛?最近孩子們鬨得厲不厲害?現在晚上肚子還是不是常餓著?……”
——因鐘情肚子裡懷著的這一胎被診出是雙胎,成帝憂慮她臨產時艱難,一開始便暗暗與徐太醫等明言‘也不必為肚子裡的孩子補太多,不要養太大了,再累著了他們母妃的好!’,雖然徐有則等都各自暗暗腹誹,心道這種事,那皇嗣們最後能在鐘妃娘娘的肚子裡長到多大,也不是他們能掌控得了的啊!但過了那前幾個月養身子的時候後,卻是連拘惠都直接告訴了鐘情:“後頭這幾個月,孩子們長得太快了,娘娘還是注意些,有些東西要補,有些,卻是該能省則省了……”
鐘情自己心裡也是十分地畏懼難產,是以到後來,拘惠和雪盞商量了後,做主給她減了一部分膳,鐘情乖乖聽了,可每天到了半夜,肚子就忍不住餓得不行……是故成帝才有這麼一問。
鐘情聽了,也就乖乖地回答道:“還好,腰有時候是會有點酸,背現在倒是不疼了,隻是不能久坐,坐一會兒就得躺一躺,也不能走,走得稍微快一點肚子就一抽一抽的疼,再久一點就氣喘籲籲的,心口撲通撲通地跳,不太舒服……孩子們倒是挺乖的,就是有一點太活潑了,跟個小蟲子一般,老是在臣妾肚子裡一下又一下地蛄蛹,有時候也像個小魚苗似的,遊來遊去的……”
鐘情說著說著,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靠在成帝胸前,一點一點地把自己近些日子以來身上的舒服、不舒服都儘數說與他聽:“肚子不怎麼餓了,上個月是真餓的難受,心頭都直慌慌的那種,但克製了這麼久,倒像是習慣了,好多了……就是,就是有時候……”
鐘情的臉忍不住紅了個徹底,小心翼翼地覷了成帝,有點羞赧地說出了自己那個一直沒有對旁人提起的小苦惱:“……有時間,胸前,酸酸脹脹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