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頭?”郇瑾奇怪地偏過臉望了過去,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身邊這個打了寒顫後渾身氣勢突然為之一變的好友, 心下暗暗皺了皺眉頭, 懷疑道, “你沒事吧?”
長寧侯深深地看了郇瑾一眼, 沉默著沒有說話。
“傅懷信, ”郇瑾定定地看了長寧侯半晌, 突然臉色一變, 壓低了聲音,湊到長寧侯耳邊, 冷冷地按著他的肩膀, 寒聲道,“我是誰?你還知道麼?”
“郇瑾,”長寧侯神色複雜地拂開郇瑾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淡然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兒,忘了告訴殿下,你要一起去麼?”
“不了吧, ”郇瑾又懷疑地看了長寧侯好幾眼,然後才卸去了眼裡大半的戒備警惕, 懶洋洋道, “殿下正在裡麵和姑母說著話呢,我還是不去打擾了……你自己去吧, 我在這裡等著你們出來好了。”
長寧侯沉默了一下, 頓了頓, 方謹慎道:“既然是正和娘娘說話呢,我還是不去打擾了,等殿下出來了再說吧。”
郇瑾隨意地點了點頭,懶懶地靠到牆上,低著頭也不知在沉思些什麼,倒是既不再小心試探長寧侯,也懶得與他廢話了。
長寧侯不動聲色地看了身邊這少年好幾眼,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隻因長寧侯睜開眼看到身邊這少年的第一時間,眼前浮現的,便是其臨死之前的某一幕畫麵。
自己那一世的那個,青州司馬之子,身為柯爾騰謀士的郇瑾當年跳下城牆的內幕。
蒼白陰鬱的青年悲愴憤怒地重重按在案上,雙眼裡滿滿的,全是對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的憤懣與絕望:“他竟然是我的表弟……哈哈哈,那個狗皇帝,竟然是我郇瑾如今遺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絲血親!”
“有什麼用,有什麼用!”青年一揮桌案,掃下案上層層疊疊的宣紙,大吼道,“狗屁!全是狗屁!……當年我父母阿姊身死的時候,這狗屁表弟怎麼不出來呢!都死了,都死了,全他麼都死完了!現在再來,又有什麼用呢!”
“我郇瑾沒有那狗屁表弟,沒有!狗皇帝,賊老天,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那狗皇帝是我的表弟!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要,我不要這最後一個血親了,我不要!”
“為什麼,”青年悲憤地狂吼道,“為什麼,為什麼要偏偏讓我知道啊啊啊!賊老天,賊老天!”
“活著做什麼,”青年哈哈大笑地撲在案上,邊哭邊笑,又哭又笑,十指深深地陷在案幾上,指甲用力到一個一個都崩裂開來,歇斯底裡地狂笑道,“我郇瑾而今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都走了,都走了,一個一個都他麼走完了……為什麼偏偏是那個狗皇帝,為什麼偏偏那狗皇帝是我最後的親人!”
“賊老天,你他麼怎麼就這麼的不長眼睛,怎麼就不長長眼睛啊!”
“活著做什麼,”青年哭夠了,鬨夠了,陡然安靜了下來,譏誚地看著虛空,呆呆地出了會兒神,然後冷不丁地笑了一下,一邊笑,一邊輕嘲道,“……我現在,還活著做什麼呢?死了算了。”
“死了好哦,死了高興,死了多清淨啊哈哈哈,哈哈哈。”
長寧侯深深地閉上了眼睛,一時間,竟然有些不忍再看。
——原來青州郇瑾,竟然是陛下血脈相連的表弟。
原來他當年,那打得柯爾騰和大莊兩邊都措手不及、出乎意料的城牆尋死,竟然是有著這樣的內幕啊……
長寧侯閉上眼睛,在心裡低低地歎了一口氣,也是穩住心神,在心裡默念了兩遍來之前張雲嶺特意叮囑自己的話“不要好奇,保持本心”,這才從那種悲愴的情緒裡緩過神來。
四皇子允僖垂頭喪氣地從產房裡出來,雙眼裡尤帶著對現在狀況摸不著頭腦的惶惑遲疑與悵惘不解,有些事情,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還是想的不是特彆的清楚……懷著滿腔的複雜思緒被自己在外麵安靜孤獨寂寞地忍了許久終於忍耐不住破門而入的父皇從產房裡攆了出來,隻好低著頭一臉莫名又委屈地偏殿尋找自己小夥伴的安慰。
“殿下。”長寧侯主動開口招呼道,他要倒是難得見到這樣癟著嘴一臉委屈的武宗皇帝——畢竟二人上一世初見時,武宗皇帝身上散發出的戾氣與殺意,就已經能直衝雲霄,莫名的,長寧侯竟然覺得這樣小小隻的武宗皇帝,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在撒嬌的可愛?
長寧侯的眼裡略過幾絲淺淡的和藹笑意,主動上前牽住了四皇子允僖的手,在心裡默默道:“陛下,微臣來接您了……咱們該回家了。”
然而半刻鐘過去了,在四皇子允僖都按捺不住疑惑地揮開了長寧侯的手後,長寧侯手上的那串除了他以外無人能看到的鈴鐺紅繩,竟然還是毫無變化。
長寧侯按捺住滿腔的震驚不解,勉強地笑了一下,緩緩地放下了手,背到身後,緊緊捏起。
——怎麼會不在?!陛下呢?陛下去哪裡呢!
“大頭,”允僖奇怪地看了看身旁神色複雜、表情變來變去的小夥伴,一臉疑惑道,“……你今天這是怎麼了?拉我的手作什麼?”
“正巧,我也正想問這個問題,”郇瑾冷冷地從自己倚靠著的牆上離開,站直了身子,環臂胸前,麵無表情地看著長寧侯,瞅了瞅遠處的宮人,壓低了聲音冷笑道,“傅懷信剛剛說他有事情要與殿下說,我也是很好奇,我們三個每天同進同出的……他到底有什麼話,是我還不知道,卻急著要去給殿下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