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瑕疵(1 / 2)

——是在賢妃娘娘幽魂的陪伴下, 在永壽宮歡快地跳來跳去、無憂無慮地咯咯笑著的小羲悅……是長寧侯幾乎從未見到的, 如此毫無負擔, 純粹的因為快樂而快樂, 因為高興而高興, 因為想笑而微笑的妻子。

長寧侯狼狽地捂緊了淚意陡增眼睛, 但唇角, 卻是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揚了起來。

“信哥兒?”鐘情傾身過來, 探過手來似乎是想摸一摸長寧侯的腦袋,可惜沒有探到, 也就隻好隔著一段距離擔憂地看著蹲在地上的長寧侯, 關心道,“……是哪裡有不舒服麼?還是請個太醫過來瞧瞧吧!”

“不用了阿娘,”四皇子允僖想也不想張口便替長寧侯拒絕了, 信口胡謅道, “大頭他沒事的,他就是在外麵擔憂得太久了、又實在擔心得厲害,就想進來親自看一眼阿娘您的情況如何了而已, 看過就走的……”

成帝:……

成帝:不是,有你們什麼事兒啊?——怎麼還擔憂得太久?擔心得厲害?你們擔心個什麼啊?輪得到你們這群臭小子來擔心麼?!

成帝的心裡頓時就頗為不是滋味了起來。

“大頭, 快來, ”四皇子允僖才不去看他父皇那青黑如鍋底的微妙神色,一招手, 示意長寧侯趕緊過來, 拚命地給他使眼色道, “剛才在外麵不是你自己急著要進來的麼?怎麼現在進來了反而要害羞了……自家人,不用講那麼多虛的,還是趕緊直接過來拜見你義母吧……”

長寧侯:!!!

長寧侯:義母???!!!

長寧侯緩緩地站起來,磨磨蹭蹭地走到鐘情床前,垂著頭,神色極其複雜地跪了下去,猶豫了好半天,張了張嘴,愣還是沒能說服自己把那句“義母”叫的出口,哼哧哼哧半天,卻是叫出來了一聲:“母親……”

長寧侯認真地在心裡補充道:母親,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羲悅和孩子們的。

四皇子允僖:……!!!

郇瑾:!!!

成帝:???

隻有鐘情完全沒有在意這其中的差彆,微微笑著伸出手,揉了揉長寧侯的腦袋,溫柔問道:“信哥兒沒事就好呐……”

“如果有什麼不舒服的,一定要說啊,可千萬不要硬忍著啊……”

剩下的,鐘情再輕聲細語地叮囑了些什麼,長寧侯已然全部都聽不到了。

——因為在鐘情的手放在他腦袋上的那一刻,紅光大綻,於長寧侯的視野裡,一縷睡得迷迷糊糊、滿臉安詳幸福的殘魂從鐘情懷裡飛出,順著指尖落到長寧侯手腕間的那根係著鈴鐺的紅繩之上,乳白色半透明的武宗皇帝揉了揉眼睛,呆呆地坐在長寧侯的手腕上,仰望了一下驟然比自己大了好幾倍的“大司馬大將軍”,臉上難得的,竟然帶了幾分寫著“哇”字的稚氣。

長寧侯勾了勾唇,微微一笑,右手覆上左手腕,下一瞬間,君臣兩個手拉手,被整整齊齊地拽飛了出去、拽離了那間產房。

又是來時的那一片無邊無際的漆黑深淵,隻是這一次,長寧侯右手按住自己腰間的潺水劍,左手卻是緊緊拉著一個完全在狀況之外的武宗皇帝陛下。

武宗皇帝撓了撓頭,直到這時候,才隱隱約約反應過來發什麼了事情——大頭這是跑來救自己的吧,唉,一時在阿娘懷裡睡得太舒服了,險些都徹底迷了神智留在那裡了……

武宗皇帝心虛地摸了摸鼻尖,小心翼翼地問身邊的長寧侯道:“羲悅呢?羲悅她不知道的吧……”

長寧侯一言不發,微笑以對。

——陛下您自己覺得可能麼?

武宗皇帝垂頭喪氣地彆過臉,唉聲歎氣了起來。

長寧侯懶得搭理他——陛下他都這麼大的人了,做得出什麼事,當然,也要做好回去後會麵對羲悅什麼樣子的怒火的準備……

——至於我嘛,我自然是無辜的,羲悅懷著孩子,可不能憋著氣了,自然得在某人身上發泄發泄,出出火。

隻是長寧侯還沒有作壁上觀幸災樂禍多久,無邊無際的漆黑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尖利的謾罵聲:“傅懷信,你生是我們虞寧侯府的人,死也得為了我們悌哥兒和這座侯府而死!”

“……你究竟有沒有搞清楚,到底是誰救了你、誰養了你、誰讓你了今天這地位!現在侯爺死了,人走茶涼,連你都要背叛他和侯府了麼?!”

“你聽好了,我不許!……青州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麼好去的!你既然好不容易才追隨著寧壽王走到今天這一步,而今人家榮登大寶了,怎麼著,你連個從龍保駕之功都撈不到就算了,還要被排擠出洛陽城了啊?”

“不去,告訴你那好兄弟皇帝,你不去青州!……你記好了,你就是死,也得是為了悌哥兒才能死!現在悌哥兒需要你,你就隻能留在洛陽!青州?想也不要想!”

覃氏雙手叉腰,對著麵前竟然膽敢違背了她的主意的傅懷信破口大罵,而青年的傅懷信緊緊抿著唇,默不作聲地跪在地上聽著,覃氏足足謾罵他的背信棄義、無恥忘恩有一刻鐘,才口渴地歇了一下,讓丫鬟奉了杯熱茶潤潤嗓子,而青年的傅懷信,就那麼跪在堂屋麵前,承受著偌大的一座侯府內內外外,所有仆人或同情或嫉恨,或憐憫或幸災樂禍的眼神。

武宗皇帝冷冷地嗤笑一聲,狠狠地衝著身邊的長寧侯的腦門拍了一巴掌,氣哼哼道:“知道麼?那個時候,朕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像現在這樣!……狠狠地敲敲你的腦子,看能不能把裡麵的水敲出來!”

長寧侯低低地歎了一口氣,並不想去回憶自己那一生中,近乎是最黑暗的那兩段日子——侯爺早逝,智哥兒失蹤於亂軍之間,勇哥兒沒了……而唯一被自己活著救回來的悌哥兒,回到洛陽城裡的第一件事,隻是想方設法地讓自己儘快承爵。

吊唁、奠儀、喪禮……勇哥兒甚至連個被光明正大地下葬的機會都沒有,安姨娘抱著兒子的衣裳哭得肝腸寸斷,傅懷信去找覃氏商量,得到的,不過是一場自取其辱的謾罵與嘲諷。

此後北上追隨年少的武宗皇帝征戰十二盟,雙方之間,再無多話。

——不過這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日子,在武宗皇帝南下登基之後,又被狠狠地打破了。

在傅從楦死後畏畏縮縮地夾著尾巴過了幾年的覃氏和悌哥兒,在看到身份地位緊跟著武宗皇帝水漲船高起來的傅懷信時,登時又一次趾高氣昂了起來,以“養母”和“幼主”自居的二人,在傅懷信這裡,生生地磨掉了自己對虞寧侯府、對傅從楦的最後一絲眷戀。

而這一幕,正是發生在傅懷信領詔出兵青州之前,覃氏聞訊後大為不滿地將傅懷信叫回了府裡,當著滿府上下的仆人將傅懷信痛斥一番,嚴令禁止傅懷信領兵青州。

——而尤為可笑的是,覃氏不同意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她覺得,有傅懷信這個“皇帝好兄弟”在洛陽,自己和悌哥兒出門做客,都能多受彆人三分青眼,都能讓她揚眉吐氣,再複昔日“侯府夫人”的榮光。

“最後總是與那對母子糾纏清楚了,”長寧侯淡淡道,“……欠他們的,也儘都還了,如今再看,也確實沒什麼意思了。”

“欠他們的?”武宗皇帝簡直氣壞了,怒極反笑道,“……你隻記得欠那對蠢不自知的母子倆的要還,那覃氏不過養你幾天,你就砍了自己的小拇指來還她的那狗屁‘養育之恩’?……那這麼說,你欠我的呢,傅大頭,你欠朕的,是不是該把自己的腦袋割了才能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