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後宮佳麗三千, 獨取一瓢時, 她們應該感恩於帝王的專情……可說到底, 她們也不過都是那幾分之一罷了, 地位巨大的懸殊之下, 鐘情從不敢奢望自己十分的真心, 就能換得對方十分的真心……她真正無法忍受的是, 他們之間都走到這一步了, 成帝竟然還會疑心自己對他的真心。
成帝在說出那句“可見你心裡,如果當年有的選的話, 肯定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出宮的吧?”的時候, 心裡又是在如何地想著鐘情的呢?
誠然,鐘情後來那麼大的反應,說出那麼些絕情絕義的話來, 自然也有被問到詞窮, 惱羞成怒的成分在裡麵,但最關鍵的,還是當那抹詞窮的惱羞成怒撞上了心底深處那一直催眠自己不在乎, 就似乎真的不在乎、不存在了的委屈與不平。
不是不甘心,隻是不平衡。
這種不平衡, 卻是與地位寵愛無關, 倒也更不是說鐘情認為我都那麼愛你,你應該再如何如何地優待我才是對的……更多的, 則是一種類似於, 我愛你, 從前世到今生,兩輩子,我都從未更改過心意——即使我不願意承認,即使我自我催眠,即使是在我還以為我們的孩子上輩子都慘死沙場的情況下……隻要你一對我好,我便立馬毫無抵抗地撕破了自己給自己立下的誓言,即使是在以為僖兒早死的時候,我還是拚命拚命地為你找借口,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自己的大意和幕後之人的險惡上,為你提心吊膽,為你百般擔憂,為你牽腸掛肚,願意為你毫無原則和底線的退讓……
我承認、屈服於自己的愛,為它而堅強,為它而懦弱,也不奢求從你那裡收到同樣的對待,可是你,你怎麼可以,就那麼輕易地,就連我的愛,都一並猜疑了呢?
鐘情覺得很委屈,這委屈裡,還帶著一絲莫名的悲涼。
“對不起,是朕錯了,”成帝緊緊地抱住鐘情,誠心實意地與她道歉道,“朕以後,絕對再不說這些混賬話了。”
“朕就是嫉妒、吃醋……朕隻要一想到當年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失去你了,再一想到倘若那樣,寶兒現在還不知道在誰身邊呢,朕一想就覺得完全受不了,就克製不住地妒忌,克製不住地陰暗……朕就是這麼一個卑劣的人,對不住,寶兒,朕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陛下吃醋?”鐘情覺得很可笑,“陛下您當真分得清吃醋和猜忌麼?……陛下後宮裡這麼多的佳麗,臣妾可曾說過什麼?”
“朕又是三歲小孩子,自然分得清楚,”成帝聽鐘情竟然把自己對她的心思想到了“猜忌”上,頓時也很鬱悶了,悶悶不樂地與鐘情分辨道,“猜忌是,朕懷疑起了這個人,便是最好不用、或者少用他了,朕自己心裡才舒服。吃醋才不一樣,吃醋是,朕雖然心裡很難受,但朕不會生寶兒的氣,而是要更加倍得對寶兒好,這樣才會覺得舒服了。”
“寶兒說自己從不吃醋,”成帝幾乎是有些委屈地把頭磕在了鐘情的腦袋上,悶悶道,“難道不正是因為此,才更讓朕覺得,朕在你心裡……”
——是可有可無的。
不過這話,成帝現在是再也不敢說出口了。
“陛下這是什麼強詞奪理的話!”鐘情生生地被氣笑了,“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難道不是應該儘力去討他歡喜、讓他高興、讓他舒心、隻要他喜歡、他高興,便一切儘可安好了麼?”
“為什麼要去把自己的愛,當成一種包袱和負擔壓在對方身上,再去反過來要求對方對自己該如何如何呢?……那這樣的愛,到底是你愛那個人,還是你愛著那個愛那個人的自己呢?”
“對父母、孩子或者旁的其他什麼人的喜歡可以是這樣,”成帝極不認同,反駁道,“但男女之愛不可以啊,朕喜歡僖兒,喜歡慜兒、琚兒,隻要孩子們高興,朕自然無所謂旁的什麼……”
“可是朕對寶兒的愛,是獨一無二的,是絕對不允許再有另外一個人插進來的存在,自然會希望在寶兒心裡,朕也同樣是那僅有的唯一,自然會因為排斥其他人的存在,甚至於嫉妒吃醋,惱怒生氣啊。”
“那陛下覺得,”鐘情不能理解地反問道,“您不是臣妾的唯一麼?……臣妾難道還有唯二唯三麼?啊?”
成帝詭異地沉默了一下。
——他總不能說,他其實一直在暗暗地跟傅從楦較勁的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