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皇後的臉色一時精彩紛呈, 異常的難堪難看,連站起來正想開口勸和的傅韻秋都不由訕訕地閉上了嘴。
“如兒,”鐘情趕在傅皇後開口之前, 輕輕地按住郇如的肩膀, 將她護在身後,搶先開口道, “小孩子不當事, 一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好了, 也不是多大點事情, 抱畫, 去給這位嬤嬤請個太醫來瞧瞧吧。”
傅皇後沉沉地抬起眼, 像是憋不住想說點什麼, 但終究頓了頓, 還是忍下了。
——縱然錢氏是自在鎮國公府時就貼身陪伴著傅皇後的老嬤嬤了, 但就憑她剛才指桑罵槐地影射鐘氏那一句……實話不實話是一回事, 但免不了,是要戳了成宗皇帝的肺管子的!
傅皇後也並不想把這事兒鬨大, 預計跟成帝打擂台是一回事, 但一味地激怒成帝, 真讓他再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也並非傅皇後所望。
終究, 晟兒最大的倚仗, 還得是他的父皇……在傅皇後看來, 適當的憤怒與爭執,隻是為了表達己方合理的要求與索求該得的重視。
“不必了,”傅皇後冷淡道,“皇貴妃有心了,不過太醫本宮自己這邊就可以去請,倒是不必再勞煩您了。”
鐘情低頭若有似無地輕笑了一聲,淡淡地道了句“那就好”,然後便帶著郇如回了永壽宮。
永壽宮裡,已經長到四歲半的小公主正捏著個小手絹,一點一點地磨磨蹭蹭地擦著桌子。
五皇子允琚正坐在後麵,一臉嚴肅地守著小公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似乎是非常認真可靠地做到了一個監督者的職責——但如果仔細看的話,不難發現他臉上,還有剛剛趴在桌上睡起來印上去的淺淺紅印子。
“慜兒,”鐘情滿腔的惱火抑鬱,在看到這對活寶的那一瞬間,也通通都變成了無奈歎息,輕輕撫額道,“桌子還沒有擦完麼?”
小公主撅著嘴站起來,委委屈屈地垂著頭輕輕搖著。
“那就擦完了再去玩,”鐘情點著自己小女兒的額頭,異常嚴肅地告訴她,“不喜歡喝羊奶,你可以告訴嬤嬤,告訴母妃,告訴身邊服侍你的任何一個,母妃難道還會勉強你去喝麼?”
“但僅僅因為自己不喜歡,就故意把羊奶打灑在桌子上,卻憋著什麼也不說,還假意裝作與自己無關的模樣,來取巧地逃避問題……這是懦夫的行為,十分不可取,更也是很沒有規矩的,如果再有下次,你還要自己把桌子擦乾淨,記住了麼?”
“母妃,”小公主眼淚汪汪地對著鐘情承認錯誤道,“慜兒知錯了,慜兒再也不胡鬨了。”
鐘情彎下腰,在小女兒的臉頰左右分彆輕輕地親了一下,溫柔地哄她:“去,把桌子擦完,母妃就允你雪盞姐姐帶你去禦花園裡逛一會兒。”
雪盞活潑還有趣,是小公主現在除了鐘情和郇如之外滿永壽宮裡最喜歡的小姐姐了,小公主一聽可以和雪盞出去玩,立刻興高采烈地繼續去桌子上奮鬥了。
“母妃,”五皇子允琚一看到鐘情的目光轉到了自己身上來,立刻坐直了身子,十分嚴肅地彙報道,“我有認真地督促裴慜兒,我都沒有看到她偷懶!”
小公主聞聲回頭對弟弟做了個鬼臉。
“我知道你沒看到,”鐘情捏了小兒子右臉睡出來的淺印子,無言了,“你睡得臉上都出紅印子了,還能看到個什麼啊?”
五皇子呆呆地睜大了自己遺傳自鐘情的杏子眼,苦惱地思考了那麼一小小下,然後對著鐘情綻放了一個甜甜的微笑,還賣萌地眨了眨眼睛。
——唔,靠這個,應該可以蒙混過關吧……
“你怎麼就不學學你哥點好的,”鐘情哭笑不得地點了點小兒子的額頭,徹底無語了,“等裴允僖從豫北回來,我得去說說他,下回再不可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不然我非得收拾了他去!”
——月前豫北演兵,郇叔越寄信過來,本意是想問問兒子郇瑾要不要過去看看,最後卻是三個男孩子被成帝打包一起由親衛護送著扔過去了。
而今還沒有回來。
五皇子眨了眨眼睛,繼續甜蜜蜜地笑著,一臉的“母妃你在說什麼我沒有聽懂也跟我沒關係”……
鐘情:……
“琚兒呀,”鐘情搖了搖頭,暫時放棄了繼續教育自己小兒子的打算,直接攆了他起來,“讓你拘惠姑姑陪著,去外麵走兩圈,見天的,有那麼多的覺麼?再睡下去,你晚上又要半夜起來了。”
五皇子沉默地思索了一下,到底是跟反駁母妃需要花費的力氣比起來,嗯……允琚沉默地起身跟著拘惠出去了。
鐘情輕輕歎了一口氣,拉著郇如的手進了內室,郇如像小時候那般,安靜地趴在鐘情的膝頭,那陣子衝動到泯滅理智的憤怒過後,她就又恢複了先前那陣無波無瀾的平靜狀態,但太平靜了……讓鐘情心裡都有些擔憂了。
“如兒,這件事,是讓你委屈了,”思量了一番,鐘情溫柔地勸慰郇如道,“但每個人的一輩子,都是這麼跌跌撞撞地成長起來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跌了一跤,並不可怕,隻要我們還能有再站起來的勇氣,那麼,等到很多很多年之後,你再回頭去看,受過的那些傷害,都會成為在以後的日子裡保護你的盔甲的。”
“姑姑,我不覺得委屈,”郇如把臉埋在鐘情的膝頭,克製不住地哽咽道,“我就是後悔,我真是後悔,都是我的錯,我一個人一意孤行,最後卻連累了姑母,讓整個永壽宮都蒙羞了……”
“如兒,”鐘情捧起侄女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很認真地盯著郇如的眼睛,問她,“你說是你的錯,那姑姑現在問你,你覺得自己到底錯哪裡了?”
郇如咬著唇說不出話來。
“你是覺得讓皇後發難,是你的錯麼?”鐘情繼續一臉平靜地問她。
“我從沒見過那帕子,”郇如倍感受辱,克製不住地憤怒道,“姑姑,我是被冤枉的!”
“那好,那你既然覺得是自己錯了,”鐘情繼續問道,“那是認為自己喜歡二殿下是個錯誤麼?”
郇如呆呆地出了會兒神,依然答不出來。
“你看,”鐘情微微地笑了一下,“你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錯誤……事實上,你也根本沒有做錯什麼。”
“為什麼總是要把彆人的無恥冒犯,歸咎到自己身上去找原因呢?”
“這世上的很多事情,本來就是特彆可笑,也特彆沒有道理的……你被他們傷害,不過是因為你沒有按照他們的所以為該做的去做而已,可難道他們所以為你該做的,就全都是對的麼?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麼?”
“人生在世,歸根結底,總歸是活給自己的,親人,愛人,朋友,我們願意為他們而妥協,那是因為我們彼此之間,是愛著對方,是心甘情願地妥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