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一出生起,就被框死在了洛陽,他不能退一步,也沒有人會允許他退一步。”
“你現在看,是他處處在逼我,我處處在退讓,但你知道嗎,那是我不跟他搶。”
“一旦我跟他搶了,就不是他在逼我,而是我在逼他了。”
允僖閉了閉眼,想到當日在臨華殿兄弟二人打的那一場架,允晟親手掰斷那把劍扔開,說他對自己下不去手時,允僖當即便懊惱地認錯道歉了。
不是因為允僖被他二哥那句話打動了,而是因為允僖自己心裡很清楚,這句話,允晟說得,自己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的。
“郇瑾,那些事情,我心裡有數的,”允僖漠然道,“我不是沒有底線的,觸犯了我的底線,除了我娘和兩個小的,我對誰都下得去手……包括任何人,也包括你。”
“你知道殺人是什麼感覺麼?”允僖淺淺地笑了一下,平靜道,“前年在冀州那回,老項頭帶著我和大頭消失了一旬,我們騙你說是去特訓了,其實也不算騙,也是特訓吧……那十天,我殺了三百一十七個胡人。”
“我親手把他們的腦袋一個一個地摘了下來,”允僖側過臉,看著郇瑾震驚的臉色,頗覺有趣似的笑了一下,緩緩補充道,“帶回了冀州,老項頭把他們埋在了我們幾個經常一起喝酒的後院裡,說這算是我提前的加冠禮。”
“郇瑾,殺人很簡單的,比殺隻雞都輕鬆。”
“我不是不敢跟二哥爭,也不是不能跟二哥爭,我隻是,不忍心罷了,”允僖漠然道,“我怕我自己一不小心,就親手把他逼死了。”
“然後等到二十年後想起來,自己會有一點淡淡的遺憾盤旋在心頭,不痛,不癢,但如鯁在喉。”
郇瑾震驚到失語,長久地說不出話來。
“我就是這麼一個人,”允僖漠然道,“或許在你眼裡,是優柔寡斷,婦人之仁,但是郇瑾,我很早的時候便知道,如果二哥不主動來觸犯我的底線,我是很難對他出手的。”
“這一點,是論你再在我耳邊說多少話,我都不會輕易改變的。”
“你要是覺得在我身邊呆的不舒服,”允僖平靜道,“你我都明白,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你還是,儘早地另謀高就吧。”
允僖說完,起身就想出去了。
“殿下,”郇瑾猝然回頭,抓住允僖的肩膀,倉皇道,“我錯了,但是殿下……”
“但是?”允僖挑眉反問。
“下回有這種事,能不避著我麼?”郇瑾要嘔死了,“為什麼你和大頭繞去北邊,就把我一個人扔在冀州啊!”
“下回?”允僖扯了扯嘴角,上下打量了郇瑾一眼,無語道,“你什麼時候,先能在我手下走過一百招再說吧!”
不然帶過去也是拖後腿的好麼!
郇瑾憤憤地捏著自己胳膊上的肉鼓起了臉。
“走了,去吃飯了,”允僖拍了拍郇瑾的肩膀,隨意道,“準備準備,西北那邊複雜的人事,靠你了啊,郇大讀書人。”
郇瑾得意地挑了挑眉,嘴巴上卻仍是不饒人,下意識地譏諷道:“靠我啊?我還以為有你二哥在……”
“最後一點,”允僖猝然站定,回頭補充道,“要去西北,就不要和我二哥抬杠。”
“憋得住你就一起去,憋不住,你就一個人留在洛陽吧。”
郇瑾的臉徹底黑了。
允僖才不慣著他了,背著手去了主殿,卻見鐘情呆呆地坐在堂上,正失神地發著呆,瞧著很有些落寞的樣子。
“母妃,”允僖不由關心道,“發生什麼事了麼?”
“哦哦,沒什麼,”鐘情眉間微蹙,但也不太想孩子們多操心這個,隻輕描淡寫道,“母妃隻是聽到外麵傳來消息,說是之前老是來宮裡拜訪皇後娘娘的那個韓家姑娘,過世了。”
郇如正在邊上擺著盤子,聞言手上就是一滑,難掩驚愕地抬起了頭來。
允僖與郇瑾交換了一個眼神,各有各的驚詫不解。
韓凝熙,死了?
“真的死了?”謹身殿內,成宗皇帝坐在禦案後,神色微妙地問麵前來稟告此事的刑部侍郎江翀,“怎麼死的?”
“啟稟陛下,”江翀畢恭畢敬道,“是懸梁自儘,說是韓家姑娘回府後,便不堪其辱,直接上吊去了。”
成宗皇帝輕輕地叩了叩禦案,沉吟片刻,卻是突然搖了搖頭,平靜道:“不對,應該不隻這麼簡單,這死的時機也未免太過巧妙了點……此事多半還另有隱情,再去查。”
江翀領命,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