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瑾從一開始抿著唇驕矜無比地低笑, 到後來乾脆站了起來, 背過手, 學著王澹平日裡在上書房的模樣,驕傲地仰著頭,衝著允僖和傅懷信擺手道:“可以了, 可以了。”
允僖和傅懷信拍著桌子狂笑。
允晟的唇角也慢慢地彎了起來,撐著下巴,輕輕地感慨道:“確實很厲害。”
郇瑾冷哼一聲,還是不想多搭理他。——但至少謹記允僖的叮囑, 怕真被一個人扔在洛陽,再不敢胡亂抬杠了。
允僖笑夠了, 見老楊過來收拾桌子,便順手多要了四壇酒過來,一人一壇扔過去, 笑著道:“來, 接著,一起喝過酒, 以後就都是自家兄弟了, 過去的那些不愉快, 就把它們都扔到昨天吧!”
允晟磨著壇邊緩緩打開, 知道允僖這話是有意緩和自己和郇瑾之間的關係, 他其實是無所謂的, 不過——
這種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覺, 好像也還算不錯。
郇瑾人不大, 偏偏喝得要最急,允僖看他那一掀蓋子直接倒的豪邁氣概就眉心狂跳,忍不住出言叮囑他:“郇小二,沒人跟你搶,酒量不行就少喝點……”
“誰不行了?啊?殿下你說誰不行呢!”郇瑾吧唧一擦嘴,臉上兩酡暈紅,顯然那一杯倒的酒量已經開始發揮醉意了,偏偏他還死不認醉,突然一下跳到長凳子上,差點把允僖翹起震飛。
郇瑾還毫無所覺地豪爽一揮手,重重地把酒壇砸到地上,談性大發,直抒胸臆道:“男兒立世,當建不世之功勳,封妻蔭子,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從小到大,郇瑾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父親郇叔越飽受為世俗不容之苦,明明有經天緯地之才,卻因世俗的“不孝”之名,忍氣吞聲,偏安一隅,難以入世。
不就是“世俗”二字麼!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像我爹那麼懦弱,離經叛道又何妨,世俗之不容我者,我要它去為我而更改!
“好誌氣!”允僖捧場地給他鼓了鼓掌,忍著笑問邊上喝酒的傅懷信道,“大頭,你呢?”
“我沒有郇小二這麼大的誌氣,”傅懷信摸了摸手裡的潺水劍,滄桑地笑了一下,這笑裡,還藏了淡淡的傷感悲戚,傅懷信平靜道,“我隻希望,我能做一個像我父親一樣的人,青山埋骨,馬革裹屍……當然,我更希望我能繼承父親的遺誌,以戰止戈。”
“以戰止戈,”允僖肅然起敬,鄭重道,“大頭,你這個更厲害的!二哥呢?”
允晟怔怔地捧著手裡的酒壇出了會兒神,突然舉起手平放眼前,一點一點握緊了,緩緩道:“我想,克服自己對他的恐懼。”
——“殿下,做人不能太自私了!您多少也……”
允晟猝然握緊了拳頭,平平地抬起眼睛來,認真道:“我想,做一個父皇那樣內心強大無匹的人,承清平盛世,護百姓安泰。”
讓哥兒,對不起。
但是我,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可以克服的,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
“承清平盛世,護百姓安泰,嘖嘖!”郇瑾是真的喝多了,搖搖晃晃地從長凳上跳下來,揪起允晟的衣領,直率道,“太子殿下,記住您今天這句話,你要是真的能做到,我,郇瑾,我服你!”
“郇小公子,”允晟低頭笑了一下,認真地再次道歉,“對不起……也代我向令姐問候一句,真的,我很抱歉。”
郇瑾悻悻然地扔開了允晟的衣領,不滿地瞪向身邊的允僖,醉醺醺道:“殿下,光聽你問我們了,你呢,你自己有什麼心願誌向麼?”
“你們一個個都流芳百世清平盛世的,”允僖撓了撓頭,鼓著臉頰道,“我都不好意思說我的了。”
“我沒有什麼大的心願啊,我覺得自己現在每天過的就很開心很幸福啊,父皇母妃慜兒小五都好好的,大家每個人天天都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我有時候想想,都覺得自己的日子過的實在是太舒服啊哈哈哈。”
“真的,”允僖揉著臉想了想,坦誠道,“我覺得自己現在特彆滿足,特彆幸福,我簡直希望老天彆把日子往後走了,就永遠都停留在現在,我所愛的人,全都在我身邊,好好地在身邊。”
“呐,我就希望,”允僖站起來,舉起酒壇,豪邁道,“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咱們四個還能聚在一起像今天這樣喝酒吧!”
三人同時舉壇,唯獨剛剛耍帥摔了酒壇的郇瑾黑著臉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搶傅懷信手裡的,三人喝完之後,同時把酒壇往地上一摔,然後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地往宮裡走。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傅懷信起了個頭,允僖應和著,四人一起唱著盛唐詩人李太白的詩篇,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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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永壽宮裡,成帝抱著鐘情翻了個身,躺在床上,懶洋洋地不想動彈,簡直都有點“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味道了。
鐘情受不了地攆他起來,關紅在外麵也不敢催促,成帝纏著鐘情粘粘糊糊了一會兒,穿衣洗漱罷,剛出永壽宮的門,便與宿醉不歸的四兒子打了個照麵,一時大眼瞪小眼,允僖頭昏腦脹之間,竟然第一個反應是下意識地拔腿就跑。
——他倒也不想想這是在宮裡,他跑還能跑到哪裡去,被成帝毫不猶豫叫人按住了,扔進水池裡洗洗唰唰,乾脆地拎出來一起提溜著上朝了。
反正不能就我一個勞心勞力的,你小子還好好地回去睡大覺吧!成帝幸災樂禍地瞅著自己四兒子直打哈欠的臉,一直等到朝上,看到太子臉上那如出一轍的黑眼圈,成帝這下是真不厚道地笑了,表麵上還端著嚴肅的臉色,認真地訓斥兩個兒子道:“看看你們一個個的都什麼樣子,給朕打起精神來,一會兒下了朝去朕那兒反思去!”
允晟躬身應諾,允僖卻在成帝轉身之後毫不猶豫地衝著他父皇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允晟看著便抿著唇笑,提醒他:“老四,正上朝呢,你嚴肅點。”
允僖哼哼唧唧地打哈欠。
下朝後,成帝擺著父親的威嚴把兩個兒子各自說了一頓,然後問了西北韓家的事情,對兩人的打算不作評價,隻簡單道讓他們自己放手來就好,待揮退了兩個兒子後,成帝召來江翀,仔細思索了一番,複又求證問道:“韓家那姑娘,真是韓昊自己讓人勒死的?”
江翀確信無疑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