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岐眉梢微揚,正欲開口相問此言何意,隨著傅懷信拔劍吼出的一聲“走”,屋內徹底亂了起來。
程雙陸回手一拐狠狠撞開身後挾持她的人,含光一閃,與允僖手中的承影劍交相輝映。
“你們先走,”允僖焦急道,“大頭,帶著我二哥和郇小二走!快!拜托你了!我來斷後!”
傅懷信回頭看了允僖一眼,微微頷首,也不廢話,拎著郇瑾的衣領直直撞開木窗跳了出去。
允晟正要開口,允僖一劍挑開一個衝上來給程雙陸下絆子的人,與程雙陸雙劍會合,急躁地吼道:“老地方見,你自己一個人快走,我一會兒帶不了兩個人!”
允晟見狀也不再廢話,在允僖和程雙陸的掩護下,撞開另一扇木窗跑了。
允僖帶著程雙陸且戰且退,從小樓跳出後,一路沿著屋頂跳來跳去,直往碼頭的方向跑。
這也就是允僖方才感慨那句的緣由所在,要不是韓岐這地兒找的好,滿狐傾縣的風光儘收眼底,允僖他們一時半會兒還發現不了,原來這裡本就已經離著碼頭那麼近了!
隻是下麵的路還要再繞,故而他們方才在下麵轉了幾圈都沒意識到,但若是從房頂上直線跳過去,倒是壓根沒有多遠了!
隻是——
韓岐一揮手,兩邊街道層層架起數架弓/弩,韓岐麵無表情地望著那幾個在房梁上東躲西藏的少年,漠然道:“諸位,還要繼續麼?”
嘩啦啦地弓/弩上箭聲傳來,即使是心大勇武如允僖,額頭上的冷汗也緩緩滲了出來。
“有話好好說,”郇瑾一看這陣仗就後悔了,尷尬地笑著想再說句軟話開口求饒了,“不必如此,不至於如此,韓少將軍明鑒,老將軍的死實乃和我們並沒有多少……”
兩排冷箭“咻”地一下朝著郇瑾的方向射了過去。
傅懷信一把按下郇瑾的腦袋,帶著他連跳了幾處屋簷,這才躲了過去。
隻是這一下,卻是徹底讓幾個少年心底都是一涼。
“你竟然,”允僖正好帶著程雙陸躍到狐傾縣最高一處的閣樓上,被這一箭徹底激怒的他怒不可遏地轉過頭來,遙遙對上領兵過來、高居馬上的韓岐的眼睛,咬牙切齒地怒罵道,“真還對著一群你還什麼都沒查清楚的無辜者放箭?”
韓岐心頭其實本也不是不後悔的,剛才那兩排箭放出去,實乃非出自他本意,多半是下麵的人急功近利爭功冒進了。
——隻是而今兩方僵持不下的情勢下,韓岐覺得自己也沒有必要再回頭多此一舉地去嗬斥手下就是了。
抱著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韓岐焦躁地抬起眼,然後直直地撞上了那雙,讓他恍如隔世的杏子眼。
裡麵燃燒的熊熊火焰,時隔數十年,卻是在兩個完全不同身份、不同性彆、不同年紀的人眼裡,讓韓岐生生看到了某些一模一樣的東西。
——“你竟然……”少年/少女憤怒地轉過頭望著他的眼睛,恍惚之間,在韓岐的記憶裡絲毫不差重合在了一起。
“鐘,”韓岐痛苦地捂住額頭,顫抖地問道:“孩子,你母親,是鐘……”
“是姓鐘麼?”韓岐呆呆地望著允僖,被某個猜測設想所衝擊的,一時之間腦子都不會轉了。
允僖冷笑一聲,壓根不屑於去回答他這個無聊的問題。
然後當著韓岐的麵,當著滿街□□士兵的麵,施施然地笑著問身畔的程雙陸:“程姑娘,你相信我麼?”
程雙陸呆呆地偏頭看他。
“放輕鬆,”允僖一把攬住程雙陸的腰,微微一笑,然後張開手臂跳了下去,在呼呼的風聲裡慢條斯理地附在程雙陸耳邊,溫柔地笑著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漫天箭雨在他們背後從容展開,鋪天蓋地地向著他們飛來。
程雙陸連任何反應都來不及做出,便被允僖帶著,從狐傾縣最高的地方跳下,然後被允僖抱著,沿路幾次借力,最後更是掛在一根差點被他們兩個掰折的竹竿上,借其彈性,一下子橫飛幾條小巷,直接跳到了碼頭邊正欲解繩的烏篷船上。
船家頓時滿眼戒備地望了過來。
早到一步的郇瑾忙不迭上前送錢,一邊安撫船家一邊嚇得心驚膽顫地罵允僖道:“你瘋了!那麼高你也敢跳!我的心都差點被你嚇得跳出嗓子眼了!”
傅懷信抓著潺水劍的指骨微微痙攣,顯然也是被允僖剛才那驚險一跳給嚇著沒回過神來。
允晟的臉色也是異常鐵青難看,倒是他身邊圍著那一群先前走散而今按計劃找回來的東宮少年,紛紛滿目讚歎崇拜地望著允僖。
程雙陸直到兩腳踏上船板,都臉色發白地捂著心口,呆呆的回不過神來。
“程姑娘,”允僖倒是不覺得害怕,他既然敢跳,自然是有把握死不了的,隻是看著程雙陸如今已經被嚇得徹底呆滯的模樣,不由懊惱地撓了撓腦袋,小心翼翼地賠禮道歉道,“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情急之下沒有來得及跟你商量好,嚇著你了吧?”
“彆生氣,你可千萬彆生氣,生氣就是氣著自個兒呢,你要實在是氣不過,乾脆打我兩下算了。我不還手的,真的,絕對不還手。”
一群少年圍觀著方才千軍萬馬之前都從容不迫、安然處之的允僖而今為了征得原諒急得滿頭大汗、語無倫次、手足無措的模樣,齊齊大笑了起來,有那好事者,都忍不住想瞎起哄了。
“我,”程雙陸抬起臉,嚇得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本來想說些什麼的,最後話到嘴邊,卻又還是咽了回去,隻無奈而又恬然地一笑,感慨道,“殿下真的,實在是太厲害了。”
允僖被程雙陸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先前幾個人或誇他、或罵他,他都是一臉滿不在乎愛咋咋地的模樣,程雙陸這平平淡淡一句談不上究竟是誇是貶的話,卻讓允僖陡然紅了臉。
有那麼一瞬間,允僖胸腔裡陡然湧起一股衝動,他很想上前,抱一抱那個安靜微笑的少女。
我真的沒有說錯啊,允僖在心裡不滿地嘀咕著,程姑娘笑起來的時候,就是很像我阿娘啊。
不是說長得多像,而是那種,暖暖的,溫柔的,清淡如水、無聲無息的,但無論你什麼時候回頭,都一定能看到她在,貼心地支持著你的微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