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爾騰的王在上首笑嗬嗬地說了幾句,席上人紛紛舉杯,歌舞上台,眾人歡飲起來,郇瑾在到來時便意識到,格日樂所謂的“王宴”規矩大不大先另說,人卻實在是太多了,郇瑾約莫估計,柯爾騰如今在熊耳、折渠一帶的貴族幾乎都參加了今晚的“王宴”,也怪不得格日樂在出門前要給郇瑾翻來覆去地換衣服了。
——若是要按照郇瑾一開始的計劃,此等宴會,自然是萬萬不可錯過地上去攀關係、摸交情的絕佳時機,但很顯然,如今真以“王女新寵”的身份坐在了這裡時,郇瑾光告誡自己彆去在意那些或譏諷或不屑或嘲笑或敵視的各色眼神便已然耗儘了絕佳的心力了。
剩下的唯一的理智,也就是暗暗盯著韓淼那邊,皺眉沉思起這個韓昊跟前的第一狗腿子都到了折渠,難道,韓昊跑得比他們預計還要快?
不,郇瑾在這個想法冒出的第一時間便又毫不猶豫地否決了,這還不到七月,驃騎大將軍韓淵是三月份死的,朝廷欽差四月末到的西川,韓昊五月中才“怒”斬欽差、高掛反旗與洛陽翻臉,就算洛陽那邊早有準備,可幾十萬大軍,虞寧侯就是一早在冀州整兵待命,這速度,也敗得有點太快了點。
以郇瑾的估計,征西軍徹底掃平韓家在西北的影響,最快也起碼得到八、九月才行。
那韓淼這時候來柯爾騰這邊……郇瑾藏在案下的手輕輕地握了起來,他隱約意識到,機會到了。
——如果郇瑾預料不錯的話,能讓韓昊叫人提前往外族撤的重要物資人質,除了洛陽那邊並不願意正麵承認其身份、卻在背地裡派了一批又一批源源不斷的死士來救的皇太子裴允晟,這個不殺暫時無用,殺了就徹底沒用的既重要又雞肋的人質外,郇瑾真的想不到第二個了。
如果皇太子裴允晟真的被韓淼帶著來了折渠,現在真正正是上天眷顧的最好援救時機!
“那木鬆,你來這裡做什麼?”格日樂抬起頭,警惕而不悅地瞪著突然出現在自己席前的柯爾騰大王子,以及其身後,畏畏縮縮塌背慫腰的韓淼。
“格日樂,我親愛的妹妹,”柯爾騰大王子牽起一個虛偽又虛假的微笑,假惺惺地客氣道,“非常抱歉,我的客人剛剛冒犯了你的比其瑪圖海,我特意帶他過來,給你的比其瑪圖海道歉,並且。”
柯爾騰大王子的臉上泄出那麼點威脅意味的微笑,衝著郇瑾,森森笑道:“看樣子,似乎也可以順帶著,讓他們也來敘個舊。”
“道歉麼?”格日樂不樂意地鼓了鼓嘴巴,正欲開口,郇瑾微微抬眼,卻是對柯爾騰大王子隱晦的威脅不屑一顧,從容笑道,“好啊,那就先讓他,以死謝罪吧。”
韓淼的臉刷一下氣得通紅。
紅裡還透出了那麼點驚恐的白。
——他還是有點怕郇瑾來真的的。
格日樂很有些吃驚地回頭看著郇瑾。
郇瑾禮節性地回以同樣表示疑惑的眼神。
“不,不是,”格日樂驚訝得語無倫次道,“騰格拉,我還以為,你會善良又大度地表示‘好的,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然後我就可以出來英雄救美,趾高氣昂地告訴他們,‘雖然騰格拉接受了,但是我不接受,給我把他的眼睛挖下來!’這樣,你再回頭來好言好語地勸我不必為了你大動乾戈,我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不清不願地放過他們,並逼著他們發誓絕不再犯,這樣大家說起來,都會記得你是個善解人意、體貼入微的好……”
“王女閣下,英雄救美不是這麼用的,”郇瑾彬彬有禮地糾正了格日樂的一個錯誤,順便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疑惑,“以及,我為什麼要‘善良又大度’呢?”
“雖然很抱歉,然而事實是,”郇瑾一攤手,淡淡道,“我既不善解人意,更不體貼入微。”
格日樂呆呆地望著郇瑾。
郇瑾麵無表情地任她看去。
格日樂突然一個飛撲,一把抱住郇瑾,狠狠地在他的側臉上親了一下,高興道:“怎麼辦,突然覺得你這樣子,好像更漂亮了!我好像更喜歡了呢!”
柯爾騰大王子既尷尬又不甘被忽視地輕輕咳嗽出聲。
“騰格拉已經說了,你聽不懂人話麼?”格日樂不高興被打擾了,抬起頭暴躁道,“那木鬆,如果你誠心向我道歉,就殺了你身後那個人,讓他來以死謝罪!”
這回輪到柯爾騰大王子的臉氣得青青紅紅了。
“格日樂,”柯爾騰大王子忍氣吞聲道,“韓是我的客人,你不能……”
“你錯了,那木鬆,事實上,在這裡,沒有什麼是我真的不能的!”格日樂冷笑地站起來,一揮手,直接指著韓淼對著王宴上的侍衛吩咐道,“這個人冒犯了我的比其瑪圖海,沒有人能輕易踐踏敕勒川王廷的尊嚴,來人,給我把他拖下去砍了!”
柯爾騰大王子氣急敗壞道:“父王……”
“父王,”格日樂比他更快地跺著腳發脾氣道,“我今天一定要砍了那個漢人的腦袋!不然我的麵子往哪裡擱!他都讓騰格拉很不高興了!”
柯爾騰王笑嗬嗬地點了點頭,欣慰道:“格日樂真是個癡情又顧家的小姑娘,那木鬆,無論如何,你的客人不該冒犯你妹妹的比其瑪圖海,這就像格日樂不會去隨意輕辱你的妻室一樣。”
“那木鬆,如果今天你在這裡阻止了格日樂,那麼日後,倘若你的妻子兒女遭人所侮辱,請不要再來我這裡請求主持公道了。”
在柯爾騰大王子那恍若被人按著頭吃了牛糞的沉默裡,韓淼隻來得及垂死掙紮地狠狠吼出了一句“郇……”,便被王廷的侍衛堵住嘴拖了下去。
一場風波就這麼被柯爾騰的王簡單粗暴地斷了下來,允僖時刻注意著對麵韓淼一行的神態動向,韓淼一被拖下去,他立刻隱入人群的陰影裡,暗暗追著剩下幾個跟著韓淼過來的人的蹤跡跑了出去。
“以前打過交道麼?”等到眾人的目光重新被歌舞吸引了過去,格日樂趴到郇瑾肩膀上,偷偷問他,“看他那模樣,似乎是認得你的啊,騰格拉?”
“是啊,”郇瑾也不避諱,事到如今,暴露身份是遲早的事情,郇瑾並不打算在這上麵垂死掙紮了,隻言簡意賅道,“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