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瑾看著麵前麵容平靜、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允僖, 隱隱的, 卻覺得心底有些發涼。
這種雲淡風輕地將七、八年的師徒情分隨口否之的冷漠, 比允僖以往的每一次歇斯底裡的暴躁發怒、抑或衝動殺人都讓郇瑾覺得可怕。
但不過——
“殿下,我可是身家性命全壓在一起跟著你了,”郇瑾抱著胳膊,懶懶散散地抱怨道,“你可彆有一天, 也跟我要‘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怎麼會,”允僖想也不想便笑著否認了,然後頓了一下,輕輕地笑著補充道,“你們,都是在我的‘道’裡麵的。”
“郇瑾,這次的事情, 委屈你了, 我保證, 照你說的, 一個月,我一天都不會遲的。”
“你記著守時就好, ”郇瑾聳了聳肩,歎息道, “不過呢, 我這邊一時半會兒還可以, 你還是先緊著你二哥那邊吧。”
“太子殿下的情況, 看上去似乎不算太好。”
允僖握了握拳,艱澀地一字一頓道:“是芙蓉膏。”
郇瑾眉心一跳,雖然是早有預料的事情的,但真當一一落到眼前時,痛苦和傷害,總還是半分都不會少。
“殿下,這不是你的錯,”郇瑾凝視著允僖沉沉的眉眼,輕聲勸慰他道,“韓昊要用芙蓉膏害人,就算沒有我們在呂梁燒的那把火,他還不知道要芙蓉膏害多少人呢。殿下,在青州時,是我偏激了,當時在滄江並沒有死太多百姓,其時毗鄰碼頭,我們隻是著意製造了混亂而已。”
“而如果,沒有在呂梁那把火,韓昊還不知道會拿芙蓉膏再害多少人。這世上的很多事情,本來就從不是能簡單地以對錯一概而論的,殿下,這不是你的錯,是韓昊他該死。”
郇瑾在最急躁憤怒的時候,確實是心有怨憤地把一切災難的根源歸咎於允僖在呂梁放的那一把火上了,可說到底,災難,真的是因為那把反抗的火引起的麼?不把錯誤歸咎於加害者,而一味地怨怪敢站起來反抗的人,這無疑是很愚蠢而且失去理智的行為。
歸根結底,當初在呂梁時,他們那麼多人,也並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義正辭嚴地嚴詞拒絕允僖的提議了。
就像皇太子在被擄走前於狐傾時對允僖說的那句:“燒花田是我點頭同意的,最終決議是我做的,跟你有什麼關係?”平心而論,郇瑾自己也不得不說,在放火燒呂梁時,至少有那麼一瞬間,即使是他,心裡也是感覺很痛快的。
“韓昊當然該死,”提起韓昊,允僖臉上那淺淡的禮節性笑意也消散了個無影無蹤,他麵無表情地握緊了拳頭,也沒有對郇瑾寬慰他的話予以任何反應,隻咬著牙,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道,“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我要把他施加於我二哥身上的痛苦,”允僖森森地扯開了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寒聲道,“一寸一寸的,全都付諸於他自己。我要殺儘西川韓氏之人,我要這大莊四境之內,百年之內,再無韓姓。”
“我知道我這是在遷怒,但我不在乎,誰也彆勸我,誰也都勸不了我,”允僖咬著牙冷冷地笑了出來,“我不要大義了,大義救不了我,大義不能給我的痛苦帶來絲毫的快慰,我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地討一個公道!”
郇瑾抱臂冷眼旁觀,聽到這裡,卻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為什麼要勸你,殿下,你這話留著給傅大頭說去,”郇瑾勾了勾唇角,直白道,“大義是什麼?我從來,就既不善良,也不大度。”
“從小到大,哪次出了事情,我不是第一個叫囂著要把場子找回來的?哪一回,最後那句‘算了算了’,不是你按著我的肩膀說的?你怎麼會覺得我會勸你?”
“哦,我最多說一句,抓住韓昊,彆殺的太早了,那多劃不來,老子頭上這麼大一個豁,還不知道找誰出氣呢!”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笑了出來。
隻是那笑容裡,早已失了一開始的輕鬆明快,幾多陰霾仇恨,皆凝於其中。
“你腦袋後麵怎麼了?”允僖擰眉問郇瑾,還忍不住上手去探了一下,嘀咕道,“我記得我昨晚走得時候還好好的啊?”
“彆提了,被一個蠢貨拿酒壺砸的,”郇瑾吃痛地躲開,暴躁道,“離開折渠之前,我非得要親手殺了他不可。”
“名字?”允僖挑眉問道。
“阿古達木,不過,用不著了,”郇瑾平靜地拒絕道,“這場子我自己丟的,我自己找得回來。”
“隨你吧,”允僖出來,最後與郇瑾辭彆,“我們先走了,郇小二,你一個人真的搞得定麼?”
“走你的,”郇瑾煩躁地揮了揮手,心道少了你這個惹事精,老子不知道在折渠要省多少的心,嫌棄道,“顧好你自己,和你帶的兩個人,少管我了。”
“你的朋友走了,”格日樂跳到郇瑾身前,不高興道,“現在可以來說說我們兩個的事情了吧?”
郇瑾挑眉表示疑問。
“溫朵娜那個賤人,”格日樂氣得麵目猙獰,哼哼唧唧道,“她來找你了?你見過她了?你覺得她漂亮麼?你碰到她了麼?你碰她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