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僖到小湯山的時候,暮色已然四合, 皇太子允晟端坐在亭下, 麵前擺了一副殘棋, 五皇子允琚躺在旁邊的一張搖椅上,一晃一晃地打瞌睡。
“陪二哥下棋你也能睡得著?”允僖過去, 輕輕地敲了弟弟的腦門一下,可算是無語了,“得,起來吧,收拾收拾跟我回去,你還打算賴在二哥這裡不走了不成?”
“六六每天都在哭, ”五皇子允琚揉了揉眼睛, 鬱悶道,“四哥, 我不想回永壽宮,六六太吵了, 他晚上一哭母妃就睡不好, 母妃睡不好父皇就不高興, 父皇不高興大家就都不敢大聲言笑……好煩啊, 四哥, 我去你府上賴一段時間行麼?反正母妃現在也沒功夫顧得上我的。”
成帝二十六年允僖一行去西北的時候,成帝便已然著手讓人給前麵三個除了太子之外的兒子準備開置府宅了, 工部和禮部拖拖拉拉折騰了兩年多, 一直到去年, 允僖才成功搬入了自己在開化坊的四皇子府,而允琚現在自個兒小豆丁一個,卻已經不耐煩呆在宮裡,開化坊小湯山郇府一窩好幾天,就是不回宮了。
“得,看在你一次性說這麼多個字的份上,”允僖被弟弟鬱悶的表情逗到了,比劃了一個二,賊笑道,“兩天,最多讓你去開化坊呆兩天,然後就老實回宮去,不然母妃要念了。”
“不許討價還價,”看著允琚張了張嘴,像是正想要說什麼,允僖下意識地打斷了他,警告道“收拾你的東西去!多說一個字就什麼都沒了。”
允琚木著臉起身走了。
“你凶小五做什麼,”允晟笑了笑,揶揄道,“他剛才閉著眼睛一手就把這殘局破了,你現在把人攆走了,你來陪我下吧。”
允僖順手拉過那躺椅坐了下來,震驚了:“小五還有這下棋的天分?”
——反正允僖本人是一手標準的臭棋簍子了。
“他比我強,”允晟笑著接道,頓了頓,複又在心裡淡淡地補充道,你們兄弟倆,都比我強,“天分過人,假日時日,或有國手之資。”
允晟抬手,示意允僖道:“來吧,該你走了。”
“嘖,這愛好適合小五,”允僖隻隱約看得懂個大概,局到中盤,黑白雙方的大龍絞殺在一處,隻是黑子搶占了先機,看上去略勝一籌,白子則顯得有些反應不及、倉促應戰,允僖見了,索性拿著白子亂走一氣,反正他下棋下輸了也從來不嫌丟人,一邊不走心地落子還一邊笑著與允晟調侃允琚道,“坐著就把棋給下了,不,小五現在是躺著,也成吧,讓他找點事情做做,總比整天睡覺的好。母妃都擔心他因為太懶,以後能躺在床上自己把自己餓死了呢。”
“老四,你這樣是不行的,”允晟與他下了半刻鐘,拿著黑子,不動手了,隻輕輕地抬起眼睛,認真地盯著允僖,漠然道,“你這樣下,是會輸的。”
“輸了就輸了唄,”允僖捏著一枚棋子敲著桌,隨口道,“我輸給我二哥,又不丟人。”
“黑子已是強弩之末,你當斷不斷,隻會反受其亂。”允晟傾身過去,拈起對麵的一枚白子,輕輕地落了下去。
一舉斬斷黑子大龍。
“這一步,在你來之前,小五就要落下去了,”允晟淡淡道,“你剛才過來時,應該也注意到他的動作了,不是麼?”
“可如果我,”允僖輕輕地把手裡的棋子放了回去,緩緩收了期盼,平靜道,“不是那麼在乎輸贏呢?”
“如果我要你贏呢,”允晟抬起眼皮,冷冷地望著允僖,漠然道,“如果我說,我隻能接受你贏呢?”
“我沒有機會了,老四,”允晟抬起手,按住了意圖起身走人的允僖,直白道,“我的身體,已然不適合支撐我繼續走下去了,就算偏要勉強,最好的結果,也是我最後早死在那個位子上,我不行了,老四,你就當是,為了讓我再好好地多活幾年吧。”
“這太可笑了,”允僖張了張嘴,氣得語無倫次,“你隻是身體虛弱,連太醫都說,沒有大礙的,二哥,你已經好了,你已經戒掉芙蓉膏了,你已經不被它控製了!”
“為什麼?你的情況明明就根本沒有你表現的那麼糟糕的,你就是在找借口,你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根本隻是故意逃避而已,可我不需要你這樣的啊,你這麼讓我,是在侮辱我,還是侮辱你自己?”
允晟閉了閉眼,在心裡苦笑了一下,心道:可事實就是,有些事情,你還真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那個啊。
“談不上侮辱不侮辱,”允晟平靜道,“我隻是想用一個更溫和的手段,在事態發展到不可挽回,彼此相看兩厭、麵目全非、眉眼可憎之前,來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而已。”
“老四,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在東宮一日,你就一日不會另立旗幟跟我搶的,”允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平靜道,“可現在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放棄了,我走不下去了,你不需要背負任何道德上的負罪感,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去拿你本就可以拿得到的那個東西的。”
“我不是……”允僖簡直要出離憤怒了。
“你真的,對那個位子一丁點的想法也沒有麼?”允晟犀利道,“如果不是我是太子,如果不是我們兄弟倆這十多年的感情,老四,告訴我,你真的不會去搏一把麼?”
允僖緊緊咬著牙齒,好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