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個多月裡, 郇瑾的日常便被分割成了明明白白的三件事:督促格日樂按著大夫的安排一步一步戒掉芙蓉膏、教柯爾騰三歲的王習讀漢文、在議政廳裡為柯爾騰處理外交內務。
前兩件倒也罷了, 關於第三件, 第五天的時候便有看不下去的人坐不住了。
諾敏吉雅是托婭王後留給格日樂的王廷女官, 其對漢文化的深入了解以及非同一般的政治遠見是其區彆與普通王廷宮仆特殊存在的根源, 諾敏吉雅曾作為格日樂的漢文先生親自教導過她一段時日, 一個月前的熊耳和談時, 諾敏吉雅便是後來出現在格日樂身邊用流暢通順的漢語為兩邊作翻譯向導的那個中年婦人。
所以,她與柯爾騰王那個還以為“騰格拉大人真的是柯爾騰人”的三歲孩子不同,是很清楚郇瑾的真正身份的。
諾敏吉雅避開柯爾騰王和格日樂, 在議政廳裡攔住了郇瑾,神色嚴肅地與郇瑾申告道:“郇,你我都知道, 無論如何, 你是一個漢人。我想,既然柯爾騰如今與大莊是同盟合作的關係, 那麼, 在有些事情上, 您是否需要適度的避嫌?這不是出自有心冒犯, 而是作為一個柯爾騰人, 我謹代表我自己,覺得很有必要現在說清楚的一件事。”
——王姑閣下再如何, 也不該讓一個異族人摻合到柯爾騰的內政裡來的!
但格日樂如今的狀態是肉眼可見的不太好,有些話
, 諾敏吉雅覺得不好直接找王姑閣下講, 也就隻能寄希望於這位大莊的漢人身為一個“聰明人”,能有一些聰明人的自覺了。
“自然,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做這些的,”郇瑾十指交叉撐起下巴,沉吟片刻,反問諾敏吉雅道,“要不然,這些東西,你來處理?”
諾敏吉雅的臉色霎時非常的難看。
“噢,我想起來了,”郇瑾裝作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的樣子,“柯爾騰王廷,好像不允許宮仆乾涉朝政?”
——據說這一條最近的時候,還是柯爾騰舊部為了反對來自真柔族的托婭王後對內政愈來愈強的影響力,才強烈要求嚴格執行的。
“但是你現在正做的,就已經違背這一點了!”諾敏吉雅生氣地申告道。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等格日樂快點好起來,”郇瑾歎了口氣,覺得與對方也不是水深火熱、勢不兩立的仇敵關係,遂放緩了語調,無奈道,“我隻是暫代一段時日,我可以保證,等格日樂的身體一旦恢複正常,我絕不會乾涉任何她想做的決定。但現在的問題是,諾敏吉雅,格日樂需要靜養,她需要休息。”
“你也實在不需要如此急躁憤怒的,畢竟,如你所說,”郇瑾淡淡一笑,眉梢微挑,意味深長地反問諾敏吉雅道,“我們兩國現在是合作盟約關係,不是麼?既然利益一致,你們又有什麼特彆不能讓我看的呢?難道,你們正計劃要偷偷與大莊為敵麼?”
“郇,請您正視主題,不要詭辯,不要偷換概念,”諾敏吉雅冷冷道,“我承認,你很聰明,超出絕大部分的人的非同一般的聰明。但一件事你做不做得好和該不該你做是兩碼事,我們寧可接受王姑閣下並非那麼完美的決策,也不需要一個外族人用最合理完美的手段來解決我們柯爾騰人自己內部的問題!這是一個原則性的底線問題!”
“還有,我們柯爾騰不會與大莊為敵,但我們是兩個平等的王國,我們可以貿易互通,但絕不接受你用這種私人的、並不光明正大的手段來乾涉我們柯爾騰的內政問題!柯爾騰人寧可全部戰死,都不會成為大莊的一個附屬國,我們是完整獨立的!合作,需要的是平等的地位、平等的對待,而不是奴役與被統治!”
“不會附屬,沒有奴役,”郇瑾怔了一下,看著諾
敏吉雅陡然變得警惕尖銳的目光,不知怎的,心底微微動了一下,隱約明白對方最擔憂的問題是什麼了,恍然道,“諾敏吉雅,如果你真的有認真學習我們大莊的文化的話,你該知道,早在兩百年前,我們漢人就已經廢除奴隸製度了,不會奴役,我們沒有這個習慣。”
“至於你所擔憂的這個問題,”郇瑾頗感頭疼地揉了揉額角,無奈地反問道,“是的,我是一個漢人,但我現在不是在以一個漢人的身份在處理這些東西。冒昧問一句,如果你們柯爾騰的王女嫁出去的話,她是算本族人還是異族人?”
“王女當然一輩子都永遠是王女!”諾敏吉雅想也不想便直接道。
“那王後呢?”郇瑾淡淡道,“托婭王後在你們心
裡,是真柔族人還是柯爾騰人?”
諾敏吉雅咬了咬唇,無奈地承認道,“王後殿下當然是我們柯爾騰的王後。”
“那麼,”郇瑾歎了口氣,問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娶了格日樂的話,在你們這裡,算異族人麼?”
諾敏吉雅一時被郇瑾繞進去了,噎了半天,最後恨恨道:“那也得等你娶了我們王姑閣下再說吧!”
“是的,是的,所以我也就是打個比方,”郇瑾在心裡微微琢磨了一下,簡單粗暴道,“至於議政廳的事情,對不起,這事兒我處理不了。這是王和格日樂賦予我的權利,如果有意見,請你直接找他們去談,抱歉,我就不奉陪了。”
諾敏吉雅沒想到自己來這裡說了半天,最後被郇瑾用這麼光棍的一句話懟回去,感情剛才說的那一長串都是廢話了,要是能和王姑閣下能說的清楚,誰還來找你啊!
諾敏吉雅氣得要命,但郇瑾一抬手,有議政廳的宮人進來,諾敏吉雅礙於規矩,隻好憤憤地退了出去。
從議政廳回了格日樂的寢宮後,郇瑾因為心裡一直在琢磨著這個事情,陪著格日樂用晚膳時,就忍不住趁著四下無人開了口,問道:“格日樂,你以後,願意跟我回大莊麼?”
格日樂一怔,繼而全然迷惑地望著郇瑾,奇怪道:“為什麼要南下去大莊?你有什麼東西要在那裡給我看麼?”
“是啊,”郇瑾笑著道,“我的家人朋友,我的父母、姑母姐姐、殿下大頭他們…我想帶你回去,給她們都看看。”
——這已經郇瑾能說出的最直白的愛意了。
可惜的是,格日樂並沒有太聽得明白。
“雖然我很想,但是很抱歉,”格日樂戳了戳碗裡的食物,歎息道,“但是騰格拉,我不能離開柯爾騰。”
郇瑾臉上從容不迫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回旋道:“現在不可以,以後也不行麼?”
格日樂撐著下巴想了想,歎息著含糊道:“看父王的情況吧,如果好的話,或許可以趁機跑南邊轉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