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尋在等著石觀音前來,任慈和天峰大師其實也有猜測過石觀音可能會前來。
無花與南宮靈這對兄弟一個身在天下第一大派還是佛門淨地,一個身在天下第一大幫,都沒能洗脫掉上一輩的影響,依然長歪了。
任慈當年再如何對天楓十四郎抱有一種欣賞的態度,又自覺自己有保守秘密的義務,現在也不得不到了將無花和南宮靈的身份說出來的地步了。
於是在這場處刑之前,戚尋便和楚留香一道聽了現場版本,由活生生的任慈說出,而不是任慈死後秋靈素轉述的南宮靈的身世。
妻子返回中土為了報仇一去不回,天楓十四郎在中原苦尋無果,又不知道妻子已然深入大漠去發展自己的勢力去了,他以犧牲自己性命的方式將兩個兒子分彆托付給了丐幫和少林。
任慈覺得天楓十四郎此舉是為了給兩個孩子尋找到一個最好的成長環境,實在是一個偉大的父親。
戚尋卻覺得天楓十四郎隻是太明白石觀音的想法了。
隻有這兩個兒子可用也好用,她才會出現在他們的麵前。
就很現實。
好在現在在這兩個禍端製造出更大的麻煩之前,就已經先被送上刑台了。
在監牢之中,叢丐幫開始調查他們的所作所為,到天峰大師抵達丐幫,再到最後決定以丐幫論罪叛徒的刑罰處置,到如今已有半個多月了。
再如何光風霽月的人在囚牢中待了十天半個月也不會依然光鮮奪目的。
哪怕是無花這種一向以來都在江湖上有什麼九天垂雲一般印象的人也不例外。
無花確實也挺想保持住自己的形象,起碼要在能見天日的時候裝出一副自己是蒙冤受屈的樣子,再嘗試一番能不能謀求出一條生路。
可誰讓他和南宮靈都被蓋棺定論了是要謀害任慈這個幫主,又損害了丐幫的聲名才被關押起來的。
南宮靈這個少幫主能得到丐幫的敬重,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任慈是他的養父,而不是因為他南宮靈現在做出了多大的貢獻。
丐幫中人雖然知道無花在江湖中名聲不差,但現在連他師父都親自上丐幫來了也沒替他求情,那豈不就是板上釘釘的惡徒。
丐幫裡又沒有幾個求神拜佛,對無花講經有什麼掛念的人。
所以可想而知,負責看守監牢的丐幫弟子給他們提供的夥食,也隻能算是讓他們餓不死而已。
更有戚尋在隔壁囚牢拿白玉魔試驗蛇毒,也顯然造成了不少精神壓力。
等到無花和南宮靈以及白玉魔出現在人前的時候,戚尋對比了一番竟然覺得,白玉魔這個膚白如雪不知道用了什麼護理之法的家夥,雖然長得是那麼歪瓜裂棗了一點,卻怎麼看都要比另外兩個在這遠遠一看的時候,要顯得醒目得多。
這麼一想就不免有點遺憾沒能從白玉魔的口中問出這個保養的法子,開展一下古代美容產品大業了。
遺憾歸遺憾,戚尋反正是不會覺得有什麼“明珠蒙塵”之類的可惜想法。
非要說可惜的話,她也就是覺得現在的觀眾還是少了那麼一點。
三天的時間,再加上又隻是丐幫內部的處決,到來的也就是各個堂口的核心人物和臨近濟南府的丐幫弟子而已。
在任慈登台後一句句宣讀出南宮靈為收斂錢財所犯下的罪過,以及十幾年前便被逐出門牆的白玉魔當年罪狀的時候,四方的譴責之聲還是不太夠響亮。
不過也算不是讓這幾個惡徒隻領個便當便完事了。
因為任慈緊跟著請出的就是三刀六洞之刑。
以往這種刑罰是作為僅次於死罪的懲戒,若是幫中某人犯了大錯又不至死罪,便可以靠著撐過三刀六洞、九刀十八洞的刑罰,若還能活命便當做贖罪。
可南宮靈禍及人命,無花的罪狀縱然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也確實是令人不齒的行徑,白玉魔當年就是頂著十多條無辜被坑害的人命逃亡在外——
這次的三刀六洞可不是讓他們受上三刀,便能脫罪,而分明是讓他們不那麼輕易地死去,在丐幫之中引以為戒。
戚尋眼力頗佳,又怎麼會看不到被送上來的一共九把長刀都是特製的。
白玉魔所用的捉魂如意鉤上倒刺暗生,正是為了不給對手一個痛快,戚尋想想都覺得當年江南虎丘被他所害的那些姑娘,大約死得並不太痛快。
如今任慈讓人專門打造的刀上倒是有三把正如那支捉魂如意鉤一般生有倒刺,想來便是給白玉魔準備的,正要他嘗嘗被跟自己類似的武器奪命是什麼感覺。
而另外的六把刀上則是開了血槽。
無花麵色不由愈發蒼白。
這個一向以來都披著仙佛外表行遊江湖,與那些個為他所誆騙的姑娘月下花前,又將這段風流韻事當做自己戰利品的家夥,大概是不會想到自己的結局居然是作為一個配角被帶上刑台,直到血液流乾而亡的。
站在台下的天峰大師隻閉目吟誦佛號,完全沒接受到他的求救目光。
至於丐幫中人又不是那些個會吃他偽裝出麵貌那一套的,大約隻覺得這個與南宮靈一道合謀的賊禿驢實在沒點膽魄。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戚尋的臉上。
這個拿著他得罪了神水宮的說辭將他擒獲的姑娘,無花直到今日都不覺得自己先前與她有過任何碰麵的機會,更自認絕無得罪過她,或者說得罪過神水宮的舉動。
即便他和南宮靈在私底下有過商議,有謀奪天一神水為己用的想法,那到底隻是個想法而已。
若不能得到水母陰姬的信任,他絕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所以他到如今也不明白,既然無冤無仇,她為何要處心積慮地將他置於死地!
甚至他該說,無論是自己還是南宮靈的運氣都太差了,但凡其中一步給了他們一點喘息的機會,他都不至於落到這個田地。
但即便他將這個問題向戚尋問出來,她大約隻會說,看他長得獐頭鼠目,看他不爽這種事情還需要找個理由嗎?
反正現在打出一個天道昭彰的結局就挺好。
任慈為人寬仁,卻顯然在此時硬下了心腸,也像是為了回應白玉魔剛被擒獲的時候所說的那句丐幫後繼無人,在他宣讀完了罪狀,並說明南宮靈不再是丐幫少主,而是個丐幫叛徒後,當著這些各方堂口的核心人物他說出的正是自己的另一項決定——
丐幫接下來的三年內,會對三十歲以下的幫中子弟進行考核逐級提拔,直到從中選出一位合格的丐幫幫主繼承人,這一點是他和秋靈素達成的共同想法。
他們夫妻二人子嗣緣薄,唯一的養子又犯下大錯,若非擔憂丐幫在一夕之間少了主事人會出岔子,任慈自覺自己也有卸任的必要。
如今被各位長老勸了回來,便打算以德行、武功和處事能力的三項標準,選出一個合適的少幫主。
誰不想做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
——尤其是對這些丐幫弟子來說。
任慈幫主已然坦言南宮靈的過錯,那麼歸根到底就還是南宮靈自己不是個東西。
刀刃加身的痛苦之中,南宮靈看到的還是台下的丐幫子弟對他曾經所在那個位置,露出的進取競爭之心,更覺心中愴然。
他不由反思,他到底是為何要辜負養父對自己的傾力培養和殷切期待,反而覺得與他血脈相連的那個兄長才是那個絕無可能欺騙他的人,在他的指點下一步步墮入深淵?
可事實上南宮靈也並不能欺騙自己,這個走上歧路的過錯,並非隻是因為無花刻意引導,還因為他自己確實心有魔孽,隻想要走捷徑。
而如今正是他該當遭到報應的時候了。
這三刀並不足以讓他當即斃命,對他而言便反而是一種剔骨割肉的折磨。
任慈不忍心再看養子死前的掙紮,背對著他走下了台。
在南宮靈開始因為失血而變得有些模糊的視線之中,便隻剩下了這一片過盛的日光中,一張張看不清長相,隻好像還在對他發出譴責的臉。
“隻希望他們這一死,便不會有人再行此道了。”
楚留香麵上閃過一絲悵惘,他行走江湖多年從不殺人,這種行事準則讓他很難理解台上幾人的想法。
他將目光從台上的三人轉到了戚尋的臉上,忽然發覺她的神情變了一變。
有這一路上的相處,楚留香很清楚,那絕不是一種看到了無花和南宮靈受三刀六洞之刑的時候的不忍。
這位神水宮少宮主一力促成了這兄弟二人接受懲戒,絕無可能在此時因為什麼不必要的同情心,而生出什麼不忍的情緒來。
甚至在刀身貫穿的時候,她那張打從見麵開始便不見太多神情起伏的臉上,隻流露出了一種理所當然如此的情緒。
而現在這種壓過了愉悅的神情,其實是警惕。
楚留香更是留意到戚尋的指尖握住了從袖口伸出的一節綾緞,那是一個動手的信號。
“少宮主?”
“好戲現在才算開場了。”
戚尋總不可能跟楚留香說,石林洞府於她而言就是紅名敵對勢力。
她此前遇到無花南宮靈的時候會看到紅名標誌,現在也自然可以。
但現在並不隻是兩個紅名的點,而是五個。
台上兩個,遠處三個。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出現在那裡的三個紅名顯然不可能是出自鐵血大旗門——
他們又沒這麼無聊跑到丐幫的駐地來欣賞丐幫處決自己的叛徒這種事情。
鐵血大旗門處決叛徒的五馬分屍之刑可比丐幫要重多了。
那麼來人隻可能出自石林洞府。
幾乎正在她說了好戲開場的下一刻,遠處那三個紅名標誌的紅點忽然動了起來,朝著那受刑的高台而來。
任慈已經下了台,與環繞高台的丐幫弟子站到了一處,那三人便隻可能是衝著“劫法場”來的。
戚尋朝著那紅名出現的方向看去,正看見一名白衣一名紅衣姑娘抬著一頂白紗垂簾的轎子淩空而來。
這兩人已算是極美,可這輕紗搖曳,轎中人隻從紗簾之中露出一星半點的身姿,這半遮半掩間,已然是不遜色於當日所見秋靈素的風姿氣度。
這種異乎尋常的出場方式與這格外動人的美態,讓同樣看向了那個方向的任慈當即想到了一個人。
更讓他篤定於這個判斷的,正是這不過兩人所抬,看起來勢單力薄的轎子上傳來的壓迫感。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道明明好像還在遠處,卻在人耳邊宛如驚雷一般發出的聲音。
這聲音中又自有一種讓人心神失守的魔力,讓人相信即便並未看到轎簾之中人的樣貌,那也定然是個當世難得的美人。
“丐幫好大的排場。”
任慈的表情當即沉了下去。
這內力高深,神秘莫測的女子縱然沒直言台上二人是她的兒子,又如何不會從這句譴責之意甚重的話中,看出她的立場。
他曾聽秋靈素說起當年見到石觀音那個女魔頭的情況,便當即想到了她。
這果然是最壞的局麵,石觀音親自駕臨了此地!
然而正在他打算按照前兩日和天峰大師的商議一道出手的時候,卻忽然看到一道藍影搶先一步掠空而來,正在這頂白紗垂簾的轎子落在高台上的下一刻擋在了前麵。
這道身影不是那位神水宮少宮主又是誰。
若說她並不知道來人是誰便也罷了,可從任慈的角度,分明看見這神容勝雪,玉骨仙姿的少女,眉眼間原本縹緲的神態在此刻顯露出了一種從蟄伏狀態而出的挑釁之意,渾然一副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卻依然不改阻攔行動的樣子。
更是在台上對著他所在的方向,比劃了個不必向前的手勢。
她要獨對這不速之客!
被迫停在高台邊緣,而非是直接落在南宮靈和無花麵前的這頂轎子,以戚尋的眼力來看也實在可以說是一句造價不菲。
轎簾的輕紗上彌散開一種斑斕的光影,隨同著轎頂的寶石珠玉一道輝映。
若不是今日快網張三不在此地,大約拚著被轎中人追殺也要從這頂轎子上挖走兩塊寶石。
當然比之寶石更奪目的大約是這前後兩位抬轎子姑娘的臉。
前者秀色沉靜,後者明豔如火。
戚尋也不得不承認,石觀音這個家夥雖然喜歡毀掉比她的容貌更盛之人的臉,卻好像在選徒弟上還是儘量選好看的,而不是用一些醜姑娘來反襯出她的美貌。
就是脾氣跟她也學樣的不怎麼好就是了。
“何人膽敢攔截我師座駕!”容色秀麗的那個開口喝道。
戚尋饒有興致地看了看這出聲之人的臉。
今日日光正盛,清楚分明地映照在她的臉上,將她用眉筆勾勒出而非天然生就的細眉也照得格外清楚。
這不是石觀音座下的柳無眉又是什麼人。
不過準確的說,她現在應該還叫無思還是無憶來著,柳無眉這個名字是在她叛逃離開石觀音、來到江南之後,在遇到李玉函的時候指柳為姓,因為無眉而自名,卻不是她在石觀音手下時候的名字。
“你師何人?”
“自然是大漠石觀音!”柳無眉答道。
石觀音這個名字的威懾力實在不小,可站在轎子前方擋路的姑娘卻仿佛聞所未聞一般笑道,“這若是石觀音的座駕,那麼我也大可以說我師父在這裡了。”
“至於我師父是什麼人?”戚尋言笑晏晏,“也不必勞駕你這位抬轎的多問了,家師神水宮水母陰姬,若是石娘娘親自來此,我正好有幾句話想替我師父轉達給她。”
“不過我看轎裡的可不是石娘娘,幾位既然打著石觀音的旗號而來,我看還是留下做個交代吧!”
戚尋如今以明玉功六層,天水神功四層頂峰,外加上亂七八糟的卡牌戰力,名義上是100級不錯,實際上大約按照等級劃分衡量能有個110級的戰鬥力,石觀音怎麼也得再比她高出個20級的光景。
但戚尋自認,即便正麵對剛還不是石觀音的對手,以她的本事更加上今日的環境,要想從石觀音手底下全身而退總是沒問題的。
她怎麼想都覺得若是石觀音親自來了,能當著她的麵乾掉無花和南宮靈,再測試測試稱號附帶的威懾效果,委實是件妙事。
可實在可惜的是,來人的排場確實很像是石觀音,就連任慈都做出了個錯誤的判斷,但她確實——
並非是石觀音。
“你……”柳無眉話剛開了個頭,戚尋袖中的百丈含光綾已經掃了出來,絲毫都沒給她再說一句話的機會。
既然不是石觀音,那她還有什麼好猶豫該不該動手,能不能打得過的!
在後方抬轎的紅衣少女,也就是同為石觀音弟子的長孫紅甩出了銀刀相對。
她卻如何會想到戚尋不但一點不懷疑自己的判斷,動手動得如此果決,更是有一手左右手互搏,雙手同時出了招。
在一條綾緞將那把凶悍擲來的小銀刀反送而回之時,另一道藍色流光已經直衝那頂垂簾輕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