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島興起於東南海域,若非如此也不會與同在這一帶上海域活動、殺人劫貨無惡不作的紫鯨幫幫主海闊天勾結。
戚尋原本以為,原隨雲會選擇借著蝙蝠島邀約先殺神龍幫幫主武維揚,又讓自己人易容成了武維揚的樣子,在看似“公平”的對決之中殺害了雲從龍,隻是因為無論是坐鎮長江口的神龍幫總瓢把子,還是同在海上活躍的鳳尾幫總瓢把子,與他之間都是地盤之爭的關係。(*)
卻沒想到早在這麼早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端倪。
如今距離蝙蝠島劇情說不好是不是還有個五六年,原隨雲此人勢必還未成氣候,顧忌海上史天王的勢力,便想著先走黃河水道,在濟南府這種人員勢力駁雜之地下船,一路南行直到跨入長江水域後入海,將劫掠來的人運送到蝙蝠島,實在不算奇怪。
卻不知道雲從龍此人看似乾瘦憔悴,能坐在這長江頭把交椅之上的人又怎麼會是庸碌蠢材。
長江水運乃是暴富的行當,雲從龍卻始終是個正派行徑,自然不可能和原隨雲同流合汙。
更是寧可冒著水上越界插手出現爭端的風險,也要追查出這筆黑暗交易背後的人。
這位雲二爺倒當真是個有任俠之風之人。
隻可惜……隻可惜此時的原隨雲手段稚嫩留有馬腳是不錯,他背後的無爭山莊卻顯然還能替他抹平痕跡。
無爭山莊創建於江湖三百年來,所累積的聲望和門下招攬的門客何其眾多。
江湖傳聞,即便是薛衣人取代擁翠山莊李觀魚,成為天下第一劍客之後,也始終未曾敢向無爭山莊踏出一步。
以無爭山莊莊主原東園的勢力,要想察覺到他那個瞎了眼的兒子所做出的異常舉動大約並不太難。
但蝙蝠島依然成功建立,很難不說有沒有這位老父親在後麵抹消痕跡的行動。
雲從龍和他的手下都精通水性是不錯,卻顯然不是北方的地頭蛇。
隻怕若是按照原本的軌跡發展下去,他是萬萬發現不了原隨雲這個混賬所做的齷齪事的,卻也因此與原隨雲之間有了一出舊怨。
想通這其中的人物淵源,戚尋也實在不得不感慨一句雲二爺此人多少讓人有些歎惋。
尤其是他和武維揚之間,名為對手實為兄弟,這才讓那個假武維揚在一個照麵之間便在他眼中顯了原型。
可遲到的公義,對這對慘遭算計的兄弟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戚尋沒有睡著,與她同在船艙內的曲無容也並未睡著。
她內力被封,聽不到外麵兩船相錯身之時雲從龍和屬下之間的交談,隻能看到坐在她對麵的戚尋偏過頭,似乎在透過隻開啟了一線的窗扇往外看去。
從窗縫裡映照進來的月光投射在她的臉上,正照亮了那種沉靜而思的狀態。
曲無容覺得自己可能越發看不透她了。
在發覺到她在窺探的時候,這位神水宮少宮主將眼神收了回來,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隔著光線晦暗的船艙,朝著她投過來了一個並不含有什麼算計意味的笑容。
卻又哪裡知道戚尋完全是在此刻想著,係統但凡做個人就應該準許卡牌不隻是她能看見,她要是見到原隨雲保管就把花滿樓的那張卡往原隨雲的臉上甩。
係統當然是做不出這種事情,卻給了她一個好消息。
【係統】【俠士偶遇神龍幫總瓢把子雲從龍,激活江湖聲望勢力神龍幫。】
戚尋隻跟身為船夫的雲從龍搭過話,並沒有跟神龍幫雲從龍交談過,神龍幫聲望那裡還是一個明晃晃的零蛋。
但這並不影響戚尋看到了新增紅名的希望。
神水宮因為是門派的關係,外加上和常春島之間千絲萬縷的聯係,係統直接默認了鐵血大旗門被歸入了紅名行列。
丐幫聲望進入正向數值的時候,係統一度跳出來過選項,和丐幫爭奪地盤的什麼地鼠門銅錢會兄弟幫之類的,是否要列入紅名行列,戚尋是都選擇了個否,反正這跟她沒什麼大關係。
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毫不懷疑,如果神龍幫的聲望變成正向數值,也會跳出一個是否將蝙蝠島列入紅名行列。
至於如何達成這個目標——
曲無容聽到的便是第二日戚尋走出了船艙,和這位駕船的船夫搭起了話,問起的自然是黃河兩岸的賞景之處。
雲從龍來前自然是有做過功課的,算起來也並非對黃河流域一無所知。
可架不住戚尋這個人想打聽消息的時候乾脆來了一出模糊攻擊。
她從出發之時的濟南府說到了開封,又說到了古都洛陽,以及聊城、三門峽,在雲從龍絞儘腦汁想著自己看過的那些個資料中,她又忽然話鋒一轉提到了銅陵。
若是雲從龍當真是個行船於黃河水上的船夫,這個時候的第一反應應當是,這並非是黃河途徑之處,而是長江。
然而本能反應顯然要更占上風的雲總瓢把子的反應是,這個我熟!
“……”話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被人帶到了坑裡去的雲從龍表情一僵。
這事要怪就怪他實在是對南邊如數家珍。
在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後,雲從龍看向對方的目光便不免有些複雜了。
“雲幫主替我當了一回船夫,這話說出隻怕江湖上的人還不會相信。”戚尋神色鎮定地叫破了雲從龍的身份。
“您不必這麼緊張,我無意打擾雲幫主來此地要做的事情,不過是恰好需要一個船夫送我往華山一行,快網張三又替我挑出了當時身在濟南渡口水性最好的人而已。”
聽到快網張三的名號,雲從龍緊繃的神情微微一緩,“原來是他,我一向覺得能在水上與我的本事相提並論的,隻怕隻有三個人。快網張三,鳳尾幫武維揚,和那個海上獨行盜向天飛。”
“但他們大約都沒有雲幫主在水中潛伏的本事。”戚尋提到這點,果然看到雲從龍那張遍布水鏽的臉上,浮現出了一點笑意。
一個人若是某種本事到了天下第一,還不為自己感到驕傲的話,大約也不太可能。
不過即便如此,雲從龍也並未對這個船客放鬆警惕,直到他聽到了戚尋的下一句話,“家師水母陰姬也曾經與我提到過雲幫主,神水宮位處衡陽,北上便入長江,我此番出宮行走趕巧走了一段長江水道,可惜沒能遇到神龍幫的人,如今在此地見到倒也是一種緣分。”
“不過雲幫主,恕我直言,我聽聞水上勢力之間有各自互不侵擾的規矩,而在南邊神龍幫和鳳尾幫的爭鬥即便是我這種初出江湖的後輩都略有聽聞,雲幫主此番離開神龍幫水寨,跑到黃河之上,隻怕不是什麼明智的決斷。”
聽到戚尋自陳出自神水宮,雲從龍徹底緩和了麵色。
她在說到神水宮三字的時候是在說真話還是假話,以雲從龍這個老江湖的眼力不會看不出來。比這種氣勢篤定、儀態不凡的樣子更加鮮明的無疑是提到門派之時的自豪感。
這種東西裝是裝不出來的。
“非常時候還是要行非常之事。”他又補充了一句回答了戚尋的後半句話。
雲從龍能收攏手下幫眾,自然有一套自己的處事邏輯。
他也一向沒有什麼藏著掖著的心思,又問了問戚尋的名號,彼此之間算是有了個稱呼的方式後,坦然地說道,“不瞞戚少宮主,你當日在渡口找上我的時候,看到你帶著的三個姑娘都受製於你,我其實是將你當成我正在追蹤的人販子的一夥的。”
戚尋猜到了,在渡口的時候便發覺雲從龍看向她的目光有異。
“幸虧我直言了自己要往華山去,否則在水上倒是雲幫主的地盤。若是不明不白地打了起來,隻怕是要傷了和氣了。”
雲從龍點頭應了句,“此外大概還有一個理由。當日在長江上為我們攔截的那艘運人的船,船上的姑娘我們也大致問過來曆了,多是被以招工的名義拐走的,大多出身不高,這樣的人就算被拐走了,隻怕家裡也大多不會多費心力去尋找,手上又有一筆墊付的工錢,更連報官都懶得報了。”
這倒是和當年將戚尋、司徒靜和華真真拐了的那夥人販子有一點想法相似。
他繼續說道:“但是戚少宮主帶著的這三人不一樣,她們三個呼吸沉重,卻還是有章法可循的,應當並不是不會武功,隻是被封住了內功而已,看她們的手,也是習武之人的狀態,我便知道是我想岔了。”
“雲幫主不愧是老江湖。”戚尋道。
“這話就過譽了,我若當真是個老江湖,就不至於看到有人身陷此等處境,卻隻能說一句無能為力了。”
雲從龍長歎一聲,伴隨著這船行之間的水聲,有種說不上來的悵惘。“戚少宮主沒有見到當日的船上情景,這些姑娘中有幾個單獨被關押的,聽說是被那夥人販子的頂頭上司驗貨的時候弄瞎了眼睛,也不知道是何人有此等歹毒的心腸。”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對方臨時起意的舉動,但這種視人於草芥之舉,實在不是個正常人做得出來的。我那日擒獲的正是個手腳不夠麻利的小隊伍,聽聞後麵還有其他送貨人,我這才顧不上水道規矩來了。”
“好在黃河兩岸各方勢力大多不是省油的燈,尤其是碧落賦中那位夜帝陛下的公子,勢力地盤正在黃河下遊,此地倒是不像長江航運中有了個龍頭老大,我總算還能下手探查。”
“但可惜,麻煩就麻煩在,我對對方實在是知之甚少,那位公子根本不在他這些不頂用的下屬麵前露出真麵目,黃河水道的運送量又實在不小,人手一分散要調查起來便不那麼容易了。也隻能在下一處渡口歇腳的時候,看看有沒有些彆的消息。”
戚尋覺得隻怕事情很難如雲從龍所願。
被截獲了一隻船後,原隨雲定然會更加小心才是。
可一想到倘若不能及時遏止住他這種喪心病狂的行徑,便會有更多人落入他的魔掌中,戚尋也不免多了幾分焦慮。
原隨雲不像無花。
無花光是這個東瀛出身,和石觀音之子的身份,在對上她的時候天然處在弱勢的地位。
靠著神水宮少宮主的名頭,戚尋就算是將他先行捆了,都不會有人提出什麼質疑來。
但原隨雲這個無爭山莊少莊主的名號,絕對要比神水宮少宮主拉到江湖上來響亮,以她如今的武功也確實沒有這個直接衝上門去綁人的本事。
戚尋隻能問道:“若是雲幫主不嫌棄,這一路我也幫著一道留意情況如何?”
“戚少宮主有此心也好。”雲從龍並沒有拒絕戚尋的提議。
這些人販子中被他抓到的已經看得出有些武功根基,另外的想來也不會太簡單。
在對戚尋的武功造詣大致有數後,雲從龍便與她說,多留意有武林人士出沒的船隻。
但戚尋可不打算用這種笨辦法。
如今靠著水路押鏢的也不在少數,船身的水位吃重也不淺,若是引發了什麼誤解就不太妙了。
她靠的是跟雲從龍坦言身份又自請幫忙後,在刷出了一點正向數值的神龍幫聲望中,提示的那句是否將蝙蝠島列入敵對勢力。
這等同於一個活生生的監控擱在那裡。
係統之前的什麼氪金花招和離譜設定,在這個很符合戚尋意圖暴打蝙蝠島狗頭想法的功能下,全都可以當它不存在。
雖然它是個呆瓜沉默係統,不能陪她嘮嗑解悶,起碼看起來三觀還是很正直的。
這遊戲係統能處。
可惜紅名監控是開了,卻不代表她們這一路逆流而上的路上就真能碰到他們想見的人。
柳無眉這個當階下囚的都難免覺得戚尋這算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雲從龍在提到人販子之事的時候並沒有降低音量,她也聽了個清楚。
像她這種心眼很多的人,自然很容易自己代入一下,覺得這種情況下自然是要放棄水路的,除非有個絕對說得過去的偽裝,或者是實在很能信得過的手下。
而這一路西行所需時日本就不短,戚尋將這事情攬上了身,便跟雲從龍是交替著休息的,實在是讓自己不痛快。
但柳無眉還在盤算押寶神水宮的事情,又怎麼會將自己的這個想法說出來。
可她又哪裡知道,戚尋要監測水麵並沒有她想的那麼困難。
在頭三兩日一無所獲中,她便很自然地在看向迎麵船隻,留意小地圖之餘,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在觀望水勢之上。
大河滔滔,洶湧之時便是比之臨岸海潮也差不到多少。
戚尋坐在船頭看著河水奔流,正看見這艘船從水波中穿行而上的過程中,激蕩起的層疊水浪。
在天水神功的運轉之下,經脈內流轉的內力便有如這水勢逆浪,正成一種微妙的呼應之態。
神照經的功法她雖然平時幾乎不運轉,但那打通了任督二脈的正麵作用,卻實在可以說,在此時的突破契機中起到了一點至關重要的催化作用。
水勢不歇,江流不止,自然絕不能為經脈跨越的壁壘所阻擋。
她當日以海中環境死死覆壓住歐陽鋒的抵抗之力,正有一種接續無窮的意味。
在想通了這一點後她也越發有了一點嘗試的想法。
為何不將這最後一點尚未走通的天水神功第五層的心法,按照神照經一個周天內兩次跨越任督二脈的方式,來實現這種對水勢力量之強橫綿續的詮釋呢。
第一日的時候,雲從龍隻是覺得這位神水宮少主的呼吸仿佛與河上風浪起伏,有種奇妙的相和。
按照戚尋的說法就是這是她特殊的探查手段。
河麵太過開闊,很有可能會與疑似人群錯身而過。
雲從龍的水性絕佳,卻實則並不算是武功絕頂。
他隻知道戚尋師從這天下頭號的武林高手,恐怕自有她的道理。
而等到第二日的時候,他便發覺,她隻怕是在修煉什麼與水有關的功法才對。
輕舟之下的水浪在她的功法運轉愈快中,仿佛逆流轉為了順流,出現了一種異常奇怪的推動力。
雲從龍看在心中,更覺得神水宮不凡。
到了第三日,戚尋目光定定地望著前方的航路,讓人覺得她像是在發呆。
但她身周的氣場已經越發有浪湧翻覆的既視感。
就仿佛是一團水在激烈地流轉中還被壓縮到了極致,哪怕是身在船艙中的曲無容都感覺到在戚尋身上有一種極為可怕的壓迫力。
壓迫到了極致就勢必要爆發。
在戚尋身上的氣勢,隨著回環在舟邊水浪攀升到頂峰的時候,六道水柱仿佛被投入河中的巨石激蕩而起,正炸開在這舟邊。
內力深厚到一定程度的人,或許是能做到這樣的場麵的。
但在這被炸開的水花潑了滿臉的場麵中,雲從龍看到的卻是這些水浪依然避開了戚尋的位置,讓這個始作俑者分毫也沒有出現一點狼狽的姿態。
隻在六道水柱仿佛在空中凝滯了一瞬中,他看到戚尋沉靜自若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遺憾。
這種遺憾又忽然凝結做了一種說不上是警惕還是銳利的神情。
這乍起驚空的水柱尚未完全回落,雲從龍還來不及對她說出一句恭喜,她忽然身形宛如疾電一般朝著一個方向掠了出去。
因為正在戚尋看到係統提示【天水神功等級提升,當前等級lv5……】的時候,她忽然看到,始終沒有被她鬆懈關注的小地圖上,閃過了一團要多清晰有多清晰的紅名!
確實是一團,而不是一個。
戚尋當即做出了判斷,這隻有可能是蝙蝠島,而不會是什麼當年還沒斬草除根的雄娘子黃魯直之流。
他們來的實在太巧也太是時候!
戚尋原本就想試試突破到第五層的天水神功到底能有多少本事,卻沒想到這群家夥正好送上了門來。
雲從龍朝著戚尋掠去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艘外形古樸雅致的大船從上遊飄下來,在船頭站著個長身玉立的輕衫少年,在江風江浪的卷襲之下,他依然下盤功夫穩得驚人,仿佛釘在船頭一般。(*)
更為讓人覺得難得的是這少年的氣質與這艘頗為貴氣的行船,還當真有幾分契合的是,他神情瀟灑,直視著前方,唇角帶著一點絕不顯得輕浮的笑容。這樣的人大約是絕不會讓人覺得會跟什麼綁票事件聯係在一起的。
可戚尋這一番出手又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果決。
她沒有用出自己的百丈含光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