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汴京風雨 07(2 / 2)

戚尋和方應看走入劉獨峰的營帳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在居中台麵上鋪開的地圖,在地圖上已經繪製出了從此地往京城的數條路線。

劉獨峰看起來是個穩重人,實際上卻當真對自己很有信心。

戚尋估摸著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有可能失手的情況。

“原本還覺得神通侯與我一道前來是添亂的,”他毫不避諱地說出了這句話,方應看倒也臉皮不薄,對這句話坦然地應了下來,“現在看起來還是要勞駕神通侯一道防著點人,此事等回到京城我會提侯爺請功的。”

請功不請功的,方應看其實不是很在乎。

“劉大人想防著的是戚少商的援手,還是彆人?”

既然現在因為“意外”而被完全扒掉了一方勢力,方應看也就自然可以有什麼說什麼了。

“神通侯覺得是什麼便是什麼了。”劉獨峰轉向了麵前的地圖,“現在都是為官家辦事,打擾此行的人是什麼身份並沒有什麼影響。”

劉獨峰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來人哪怕是九幽神君這樣的人,統統打成乾涉官家正事的人就行了。

他指向了地圖上的幾條路。

“神通侯應該對這幾條路不陌生。”

方應看的臉色微有變化。

往北的道路不陌生這種話,並不是什麼誇獎。

大宋如今北邊的,正是接壤的遼國和越過遼境的金國。

方應看與金國皇室有私交,這種過從甚密的狀態其實是有越界之處的,他原本覺得這種來往應該並不至於讓人發現,可劉獨峰這句狀似無意的話,卻好像正是扒開了他的遮掩。

但他一時半會兒又分不出,劉獨峰這句話到底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還是在以這個掌握的證據,來要挾他必須對此儘心竭力——

方應看一向不啻以最壞的想法來揣測彆人。

可惜劉獨峰好像完全沒看出他此刻的想法,已經緊跟著說了下去。

“這條從燕南過丹陽,走官道回京的路,我打算留給護送赫連小侯爺的隊伍,雲大他們加上神威鏢局的高局主,都一道走這條路。”劉獨峰說道。

“合該如此。”

“第二條路是我有些持疑的,從無趾山過鄴城回京城。”

方應看已經收回了先前被劉獨峰那句話所打亂的思緒,聞言接話說道,“隻怕劉大人不會走這條路,劉大人的手下精通遁術機關是不錯,但大概比不上某些人。”

“鄴城之後的這一片都是適合布陣的峭壁亂石,沒有這麼把主場優勢交給彆人的。”

劉獨峰神情凝重地回道,“正是這個道理。所以這條路我現在仔細想來不打算走,剩下的還有兩條路。”

劉獨峰畫在圖上的路線隻有三條,但這個3-2=2的情況並不是他算錯了,他已經緊跟著說了下去,“這兩條路我想聽聽神通侯的意思。”

“一條是往一條未曾開辟的道路上走,在這樣的地方再有什麼追蹤的人都無法提前布置,對我們沒有什麼利處,對彆人也同樣。”

“不利敵手就是利己,隻不過大概要讓劉大人更加委屈一下了。”方應看評價道。

“另一條路我原本是不打算走的,但是方才在看到這個小姑娘的本事的時候,我有點改變想法。”劉獨峰看了眼戚尋才繼續說道。

方應看有點哭笑不得。

他算是看出來了,劉獨峰先前的鋪墊都不過是為了此刻。

說是說的兩位可願與劉某同行,實際上完全是為了戚尋。

“劉大人但說無妨。”生怕戚尋把劉獨峰的名字念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方應看替她開了口。

“這條路是走易水西行繞山,走另外一條官道,原本我很猶豫這個選擇是因為需要提防有人在水上救人,但現在看起來,比起需要提防的人,這位姑娘才是玩水的行家。”

戚尋眼睛一亮。

她原本就有點擔心,九幽神君的那種活像瘟疫擴散的汙穢遍地隻怕不好對付。

雖說她身上還帶著專門避毒的通犀地龍丸,但誰也說不好這種本質上來說還是更加克製蛇毒的避毒物品,對上九幽神君靠著空氣傳播的毒氣到底能不能當真克製得當。

但若是交戰場合放在水上,那她便要有把握得多了。

九幽神君大概覺得是自己的優勢,可實際上如何,也就隻有戚尋自己清楚了。

她如今天水神功的狀態,隻能在衝擊力和持久力中選擇一種來發揚光大,可那還是因為碎雲淵的河水處在距離她有點距離的位置。

易水之上,便完全是另一種情況!

方應看不好替戚尋說這樣的大話,好在戚尋實在是個在方應看瞧來很是上道的姑娘。

她露出了個輕快的笑容後回道:“我應付得來。”

“那好,就走水路。”劉獨峰決定賭一賭。

損失了兩個徒弟、大功勞又落在老仇人手裡的九幽神君,不管是出於爭功的想法還是出於要來料理仇敵的想法,出現的幾率隻怕在九成以上。

而戚少商從江湖出道以來,從南往北的闖蕩,就算他在私德上有虧,也絲毫不影響在武林人士的評判中,這是個以義薄雲天出名的好漢子,水路上的朋友隻怕也不在少數。

所以劉獨峰選擇水路無疑很冒險。

但他連自己的手下都可以不帶,又如何會介意再冒險一點。

比起那條人跡罕至之路,水路上起碼還有兩個強援助力。

第二日劉獨峰便號令軍隊開撥,並讓雲大等人看好赫連小侯爺,免得他憑借赫連神府的名聲對這些個士兵威逼利誘把人給放了,自己則帶上了戚少商,與戚尋和方應看一道上了路。

在與大部隊分開之前,他還從手下那裡取來了一件東西,交到了方應看的手中。

“神通侯在京城裡行事謹慎,我想此時也不例外,這件東西在必要的時候應該怎麼用,應該不需要我教你了。”

戚尋朝著方應看的手中看去,用一片白綾盛放著的是一條通體透明的魚,但在魚的身體裡嵌合著一把刀刃,正是捕神六寶之中的秋魚刀。

戚尋的腦子裡把秋魚刀和秋刀魚的名字顛倒確認了一遍,自己應該沒記錯名字,便聽到劉獨峰說道:“此物不致命,但是中毒之人起碼會麻痹三日,神通侯使用的時候請務必小心。”

“劉大人也是當真放心將這個東西交給我。”方應看眉頭一挑。

戚尋卻覺得把這個武器給了方應看,完全是因為劉獨峰覺得確實有必要帶上這個隻用來將人製服而不殺人的武器,自己卻實在沒有多餘的手了。

他背後的六把顏色不同的劍,要不是現在收拾在了一個劍筒裡,看起來還有那麼點喜感。

“神通侯拿著便是,難道還會在回到京城後貪墨我這一條魚不成?”

方應看無話可說。

戚尋翻身上馬,在離開前朝著毀諾城的方向又看了眼。

此刻被拉拽上去的吊橋,依然有一半的殘缺。

但那白玉城牆間隔碎雲淵望去,有種如在雲間而不在塵世之間的空靈。

在毀諾城前的營地開拔之中,此前的種種喧囂交手仿佛都並未影響到城中,那裡依然是一個獨立在江湖風雨之外的庇護所,也因為碎雲淵的存在而依然是那個從未被人攻破的鐵壁之城。

或許劉獨峰若是讓手下的六人出手,以土遁之術、機關之術以及對水流的反過來利用,可以輕易撬開毀諾城的大門,但隻要並未有人打開這個先例,也就並不擔心江湖傳聞有任何的改變。

反而隻會因為文張等人莫名其妙地殞命在毀諾城城下,而給此地增添一份特殊的傳說,這就夠了。

戚尋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雖然她和息紅淚此刻依然是對手而不是朋友,但並不妨礙她給對方送上一份禮物。

“你在想什麼?”方應看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不由問道。

“我昨天用掉的珍珠後來找不回來了,應該讓毀諾城主賠給我的。”戚尋理直氣壯地回道。

“……”方應看覺得自己就不該問這種問題。

倒是現在被當做階下囚的戚少商顯然很想得開,聽到戚尋的這個埋怨還笑了聲,看到方應看朝他看去也是一副坦然的樣子。

無怪乎他將來會憑借著接管金風細雨樓而重新振作精神,在京中與各方勢力周旋。

他倒確實是個梟雄。

從毀諾城南行入易水之前,還有一段陸路要走。

劉獨峰從坐馬車坐轎轉為騎馬,奔馬濺起的塵灰沾在他的衣袍邊角上,顯然讓他覺得並不那麼痛快。

等到日頭西斜,前方將近入易水支流的小道邊隱約出現了個,外有旌旗招展的房屋輪廓的時候,就連劉獨峰的臉色都不由多出了幾分喜色。

當然他也很清楚,越是這樣的環境越有可能遇到危險,這種喜色隻是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又很快被老成周到的神情壓了下去。

但等到看到那旌旗上的字樣的時候,他臉上又露出了幾分在戚尋看來辦是鬆弛半是微妙的神情。

這並不是個客棧,而是個規模不小的茶寮。

茶寮的名字叫做崩大碗。

大約是因為臨近黃昏,加上前方就是水路碼頭,周遭又並無彆處歇腳的地方,此刻身在茶攤中的人並不在少數。

四人都收斂了氣息進的茶寮,又一進來就坐在了個臨近邊角的位置上,並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相比之下戚尋覺得說不定還是這個店小二的派頭更足一點。

這年輕人橫看豎看都不像是個店小二,反倒更像是個神色冷傲的劍客。

或許說,在他身上戚尋感覺到的是一種物不平則鳴的傲。

“要點什麼?”被另一個夥計稱呼為小欠的青年,頂著一張格外欠揍的臉走到了戚尋等人的麵前,把手裡的巾布往肩膀上一甩,這才開口問道。

這茶寮之中光線昏暗,倒也並不妨礙人看出他的麵部輪廓尤其俊美。

若不是因為身上衣著晦暗,還帶了頂褐色的氈帽,又加上那種越看越欠的表情,估摸著比之方應看也不會差上太多。

戚尋一想到崩大碗的來曆以及被叫做小欠的這位的來頭,便忍不住抿唇露出了個笑容。

劉獨峰點了幾樣清淡的家常小菜,讓這位夥計退了下去。

他看著對方的背景露出了幾分沉思的神情。

他自己是個劍客,怎麼會看不出來這夥計手上的繭子,到底是因為給人做工做出來的,還是練劍練出來的。

這是個絕對頂尖的劍客。

但他暫時無暇顧及這名叫小欠的夥計到底是什麼人,他忽然聽到了身後那桌的客人裡的其中一位,發出了一個他覺得有些耳熟,應當在京城裡打過交道的聲音。

“世叔的生意最近做得很廣泛,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

與他說話的那位緊跟著回道:“茶寮畢竟是何處都可以開的生意,崩大碗是嶺南的一種特色酒,正好當個招牌。我這兩年也就是不賣命了,隻做點正兒八經的生意,除了崩大碗,我還賣過斜山蓮、翻山梅、百歲雞、半百殘鴨(*),哪個其實也沒做出點名堂來。”

劉獨峰朝著說話之人的方向看去,因為對方背對著,他隻能看到對方一頭醒目的白發,出口的卻是與他的發色有悖的年輕聲音,頂多也不過是三十出頭。

倒是坐在他對麵的那個青年的樣貌讓劉獨峰看了個清楚。

這張臉比之方才看到的那位小欠夥計還要顯得好看得多,說是斯文俊秀又多少覺得還有些不足以表述這種驚豔,有種說不出的冰雕雪琢之感。

聽到對麵的人這樣說,他微微一笑回道:“世叔何必如此過謙,誰不知道世叔是因為什麼才離開的老字號,您樂意做點小買賣打發時間也好,正有一種野趣。”

他隱晦地朝著小欠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說道:“至於世叔收容被神槍會追殺,又被世人誤解之人,同樣是世叔的本事。”

他語氣溫和,誰聽了都覺得舒服。

茶寮之中的喧鬨,並不影響他出口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這種慢條斯理的節奏。

而若非戚尋和劉獨峰等人的內功足夠深厚,其實是並不能聽到他這種壓低了聲音的話的。

“照你這麼說,你身在公門之中倒是個得不到安適的苦差事了?”另一人調侃一般地問道。

青年端起了麵前的酒碗。

崩大碗這種酒的喝法非常奇怪,需要將碗的一角給咬下來,用最豪氣乾雲的方式喝下去。

這青年的麵貌秀致,在豪邁飲酒的時候卻並無多少違和感,隻有他身邊的小童露出了幾分不太讚成的目光。

他將酒碗放下之後才從容答道:“世叔這話就說錯了,無情身在六扇門,以捉拿天下宵小,平定四海為樂趣,何來苦差事之說。何況,在下並不像世叔……”

他說到這裡,或許是覺得揭彆人的瘡疤並不太好,又改換了話題。

“不提此事了,世叔的生意做得廣,消息也比常人靈敏,應當知道我是為何而來的。”

“猜也猜到了,能讓無情總捕親自出手的案子並不多,近來在這一邊的,大差不差也就那麼幾樣。捉拿師爺和刺猖那幾位的活,前幾日我見過鐵手,知道在他手裡,那麼無情總捕手裡的案子,不出意外就是惠千紫和周笑笑的案子了。”

“正是,”無情方才還含著一縷笑意的臉色忽然就沉了下去,“惠千紫近來又犯了案,本應該被神劍蕭亮拿送官府,卻沒想到周笑笑這位師兄倒是要為這個師妹出頭,現下被砍了一條胳臂逃亡在外。我正是奉命捉拿這兩人的。世叔的茶寮開在此地,不知道可曾見到過類似形貌的人?”

“周笑笑我沒見到過,不過斷了一臂的男人倒是見過。”這白發男子側過身來,正迎上了戚尋等人的目光,“你看,這裡不就正有一個嗎?”

“不過這位可不是你要找的周笑笑,而是連雲寨大寨主戚少商。”

“幾位,我說的應該並沒有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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