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汴京風雨 17(完)(1 / 2)

事實上戚尋是給了元十三限一個選擇的機會的。

既然她有心嘗試溫蛇的毒經、內經和脈經並行的法門,元十三限教給弟子的諸如什麼仇極恨極拳掌的功夫便不必多得了。

她要借閱來山字經,並不是非殺元十三限不可。

完全可以在理所應當地討回山字經之後,將元十三限移交給六扇門處理。

所以她讓元十三限自己選擇入不入這個,用諸葛神侯作為誘餌的圈套。

隻可惜元十三限顯然不會忘記,當年諸葛神侯明明是要分功給他,讓他有擊殺儂智高的機會,卻導致了小鏡恨他殺了她的父親,在他臉上留下了這樣一道傷疤。

更不會忘記他這多年間抑鬱不得誌,即便被蔡京撈回了京城卻也一直沒能得到真正的重用,而與之相對的卻是諸葛神侯得封六五神侯,一路平步青雲。

就連他的弟子所接替成為的新一代四大名捕,都要比他當年有威名得多。

元十三限這種人,絕不會從自己站定的立場是否正確來找過錯,更不會覺得他已經步了前兩位修煉山字經之人的後塵,處在了一個可以稱得上是走火入魔的狀態之中。

京城中的變故裡,蔡京依然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對他委以重任,這讓元十三限覺得——

這隻怕是蔡京在顧忌著諸葛神侯的影響力,而不敢對這個與他交惡的師弟多有重用!

這倒不全然是元十三限自己猜測出的,同在相府裡擔當門客的七絕神劍,和蔡太師府中的搜魂總管,都曾經這般旁敲側擊地跟他說過。

誤解和偏見這種東西一直都是越累積越深厚的。

所以元十三限也不疑有他,還當真覺得自己隻是被見不得自己好的師兄又一次擋住了路。

現在他驟然收到了這麼個消息,在賦閒已久的狀態下,實在很難不生出動手的念頭來。

他捏著手中的拐杖,仿佛手中握著的不是一根拐杖,而是一把劍,隨時準備朝著某個前方的敵人捅出去,看得前來將這個消息彙報給他的燕詩二眼皮一跳。

事實上元十三限的拐杖倒是當真可以當做一把劍來使喚。他的一線杖中牽連的氣勢之劍確實是一種特殊的劍法,他傳授給弟子的飛星傳恨劍訣和君不見劍法也都是從中化用而來的。

他沉思良久,久到讓燕詩二都要幾乎以為他這位已然有了老態的師父,現在就像是一個莊嚴遒勁的木雕,而不是一個人,更開始懷疑自己將這樣一條消息給他帶回來到底是不是個正確的決定,卻忽然聽到元十三限問道:“無情是否當真失蹤了?”

“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聽聞過無情的消息了,甚至失蹤的時間還要早於京城中生亂的時候,”燕詩二回答道,“我專門讓人去打探過了,甚至還跟孫總管那邊確認過,無情上一次出現的時候還是在捉拿周笑笑的時候,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們又哪裡會想得到,即便是蔡京也想不到,那個看起來還對他多有倚重的趙佶其實是由無情假扮而成的。

所以這個失蹤還真是個說得過去的情況。

元十三限聞言冷笑了一聲。“他的弟子可真夠不長命的。”

彆人未必知道,元十三限這個同門又怎麼會不知道,諸葛神侯的弟子可不隻是四大名捕這四個。早於無情拜入諸葛門下的小寒神蕭劍僧,當年臥底在淩驚怖手下的時候身份是還不曾暴露,卻因為淩驚怖盯上了蕭劍僧的未婚妻殷動兒,便讓手下的鳥弓兔狗四位將蕭劍僧給殺害了。

這個死去的弟子對諸葛正我來說無疑是一生的遺憾。

現在無情忽然失蹤,倘若又有傳聞他在熟山地界出現,本不該在此時貿然離開京城的諸葛神侯,也確實會選擇孤身前往。

元十三限不要太清楚他這個師兄是個什麼個性。

而既然這種機會落到了他的手裡,他又怎麼能夠不借此鏟除掉這個自己最大的對手。

哪怕他讓人探查到諸葛神侯此時身在神侯府中,而不是出了城,他也更相信另一方傳達過來的消息,認為那個仍舊在神侯府中的,不過是諸葛小花布置下的障眼法而已。

何況誰又會在這個時候對他這個沒有半點官職在身的人動手,拿他開刀又有什麼好處?

他越想越覺得走一趟值得。

若是諸葛小花並沒有去熟山,那麼他這個沒甚事情可做的人就權當自己是去踏青散心好了。

朦朧的秋雨之中,他一手撐著一把紙傘,另一手握著他的拐杖,帶上了從魯書一到齊文六的六個徒弟,踏上了前往熟山的路。

熟山雖在京城的西北方,卻並不像是艮嶽園林一樣與京城接近。

出京城後又走了三十多裡地,才見到了這熟山群峰的影子,又過了止愛關後,他的麵前才出現了熟山山口的巨大石岩。

這塊巨大而完整的岩石經年累月攀援的青苔泥土,甚至生出的兩三棵小樹,讓它看起來像是一座微縮的山。

現在這座山上淋漓的雨水將整塊岩石都浸潤成了深色,又不知道是何處落下的紅泥,讓這慢慢彙集在岩石凹陷縫隙內的水流泛著一抹紅色,就仿佛是有血水流淌下來的樣子。

跟在元十三限身後的大弟子魯書一直覺這並不是個好跡象,卻看到自己的師父用拐杖敲了敲這岩石,這數年間越發喜怒不定的臉上浮現出了一點笑容,“這不是個好征兆嗎?”

魯書一順著他的拐杖所指向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正是這岩石上盛開的一朵野花。

現在這野花上浸著一層血色,又在漸起蕭索之氣的秋風中,像是下一刻就要為風所攀折的樣子。

“諸葛小花,諸葛小花……”元十三限又冷哼了聲才繼續往前走。

這個在他看來無疑是個好征兆的信號,讓他原本因為這個讓他頭上腿上舊患都一並引發的天氣,而蒙了一層陰雲的心情,現在也有了幾分撥雲見日的痛快。

在看到前方有冒雨登山此刻回返的樵夫經過的時候,他又上前攔路,問詢是否有見過形貌如諸葛神侯這般的人登山。

被攔住的樵夫仿佛被元十三限等人的氣勢所震懾,哆嗦著回道:“您這麼說的樣子的人,小人真沒見過,我今日就隻見到了一個人,是個衣著樸素的老人,我同他說雨中登山危險,他卻說他是要找人的,冒這點雨算不得什麼,又問我有沒有見過一個腿腳不便的俊俏公子哥,我說沒有,他便登山去了。”

元十三限的眼中喜色一閃而過。

“他往哪座山去了?”

這樵夫打量了他半天,似乎生怕他是追殺那位老人的仇家,卻又被他身上的煞氣所鎮住,最後還是小聲回道,“就是那個最高的折虹鋒,前些日子就那邊有點奇怪的動靜。”

元十三限朝著那處陡峭的山峰遠望,雨勢轉大之中,隻看得到一片白茫茫的水汽裡淩霄而上的山峰剪影,他卻無端有種那山勢正與他的勢劍相互呼應的感覺。

折虹,折虹,斷的正是諸葛小花這個在京中氣貫長虹之勢的人。

他雖然未必相信什麼讖語,卻也覺得今日所遇上的都是好征兆。

這也讓他毫不猶豫又邁開了腳步朝著山中追去。

折虹峰確實無愧於是這熟山群峰中最為陡峭的一座,即便是武林高手要想輕易在這登山之中以輕功縱行,隻怕也不太容易,起碼元十三限的幾個徒弟不那麼容易。

他自己急於上山見到諸葛神侯,更覺得自己這些年間不像是諸葛小花一樣有被諸多俗事纏身,習武的時間和精力要遠勝於他,即便沒有身後的弟子也能與諸葛一戰,便手持拐杖也攀登的速度奇快無比,卻絲毫沒顧及他幾位弟子的腳力。

行到了山腰的位置,他的身後就已經隻剩下了兩道腳步聲。

雨聲敲打在山道上,折虹峰這種過分陡峭的地方又大多不是會有人常走的,路麵的青苔被沁濕後打滑便更不好走。

他雖然沒回頭也知道,此刻跟在他身後的弟子大概就是他的大弟子和四弟子這兩位了。

魯書一跟隨他最久,學的是手上功夫不錯,但內功也最深,完全可以靠著特殊的運氣立足,而另一個便是從他這裡學去了丹青腿的趙畫四。

果然他緊跟著就聽到魯書一開口問道,“師父要不要行慢一些等等後麵的師弟?”

“不必等了!若是諸葛小花從另一麵下山,這群山萬壑之間又要到何處去尋找他的蹤影,這是我殺他最好的時機!”

讓元十三限篤定於這個判斷的是他看到了一個並不分明的腳印。

以諸葛神侯的腳力若是在這青苔之上留下什麼清晰的腳印指向山頂,那對元十三限來說才沒什麼可信程度,但若隻是一個不太容易被發現又痕跡新鮮的腳印,卻極有可能是這位憂心於弟子行蹤的老人,在偶爾歇腳的時候留下的。

“我看戚姑娘實在是把元十三限的心態摸得很清楚了,八無先生不必這麼擔心。”戚少商從山壁幾乎看不出痕跡的山洞中探出頭去看了一眼,眼看元十三限執意相信自己的判斷,繼續甩掉了後麵的四位弟子,要往山上趕去,不由感慨了一句。

溫絲卷倒不是不放心戚尋這個釣魚的法子會被元十三限識破,現在人都已經被她引來到山上了,他更不必擔心這個。

他隻是覺得戚尋以溫絲卷和戚少商以及孫青霞之前在易水江上有過配合,現在正好一組來對付掉隊的六合青龍正好這樣的理由,讓他們兩個才相認的兄妹分作兩路去了,稍微有點心情不爽。

這種不大愉快的心情,就變成了他在看到後方姍姍來遲的四人時候,一種甚少在他臉上出現的捕獵者的神情。

兵分兩路也無妨,能趁早解決這些人,他就可以上山去了。

“小欠。”

孫青霞很不想被叫這個名字,聽起來還是有種店小二的既視感。

但他欠錢還欠著人情,也隻能由著溫絲卷這麼叫。

“看到那兩個用劍的家夥了沒有?一個是元十三限的二弟子,一個是他的六弟子,哪個是哪個的反正我也記不住,那個飛星傳恨劍和君不見劍訣弄得這麼文縐縐的也沒什麼意思,你和戚大寨主一人一個解決了吧。至於剩下的兩位——”

溫絲卷袖中□□即便在風雨之中也並不影響他的施展,他不會讓葉棋五的飛棋和顧鐵三的拳腳有出手的機會的!

在他話音剛落之時,戚少商便已經搶先一步跳出了山洞,他斷臂的傷勢對他的影響早已經不剩多少,如此峭壁濕滑之地,也並不影響他以一劍一落千丈揮劍而過,正掃向了燕詩二的方向。

突然有個人從頭頂上跳下來,這幾人的隊伍實在難免一亂,可還不等他們將武器拔出,另一道縱橫肆意的劍氣也緊隨其後地掃來。

有埋伏!

燕詩二瞳孔一縮。

若是他們這邊是這樣的情況,師父那裡豈不是也應當如此?

他不敢多想,多想隻會讓他想到這諸葛神侯趕赴熟山的消息還是他彙報上去的,若是讓師父在這番偷襲之中受了什麼傷,隻怕第一個就要拿他開刀。

更何況戚少商也絲毫沒有給他多想的機會。

青龍劍可絕不是什麼好相與的玩意!緊隨這劍招而來的正是一招一心無二。

天心派劍術儘數以一字命名,戚少商自己絕無分神之意,他的對手也同樣沒有分心的機會。

燕詩二隻覺得自己劍上的雨勢更重了,仿佛儘數彙聚在這一劍中朝著他覆壓了過來。

已經走在了前麵的元十三限也覺得這雨有點重。

落雨幾乎將傘麵給擊打出一個個凹坑,又被料峭山風意圖掀翻傘麵,讓他實在握著不太順手,他便乾脆將這把傘朝著一旁的懸崖丟了出去,任由風將油紙傘給卷了出去。

沒了遮蔽的傘麵,這落拓秋雨打在他的身上麵上,帶來一陣讓他覺得自己確實已經上了年歲的冷意。

可也正在此時,他看到了前方的登山道儘頭,有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戴著個鬥笠遮雨,正在往上走去。

諸葛小花!

或許是因為雨勢讓這一片天地渺茫中各種聲音都歸入了沉寂,隻剩下了雨聲,便掩蓋掉了後方的腳步聲,也或許是諸葛小花實在擔心他那個斷了腿的徒弟去往了何處,元十三限發覺對方並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人尾隨,而是在稍作停頓後又繼續往前走去。

“或許他也老了……”元十三限嘀咕了句,但除了他之外並沒有人聽到這句話。

當年他們一道做捕快的時候,後麵有任何一星半點的動靜都是瞞不過他們的耳朵的,哪裡像是現在。

不,他已經不該再沉溺在過去的回憶之中,現在正是徹底掀翻掉他頭頂這陰雲的時候!

他前方的諸葛小花維持著落腳穩定的步子往前走,他卻三步並作兩步地趕了上去。

在他身後的魯書一看到的,便是元十三限在距離諸葛神侯不過數步的位置,忽然將根拐杖化作了一支氣勢盛極的利劍,朝著對方的肩頭狠狠地劈砍了下去。

他的輕身功法本就絕佳,在這種心懷多年間怨懟的情緒,含怒而來的狀態下,更是有種急如電光的快,然而這一劍並沒有打中實體,砍中的卻隻是一片衣服。

正穿著這衣衫,也正是諸葛神侯身形之人,忽然以縮骨功靈活地滑了出去。

元十三限目光一沉,這人不是諸葛小花!

在元十三限一杖勢劍落空的同時,戚尋撤出了九幽神君友情貢獻的改換骨骼身形之法,從這喬裝出的諸葛先生換回了自己本來的狀態,而她反手甩出的長綾一把卷住了元十三限的拐杖。

這長綾掃來可並不隻是禁錮而已,伴隨著綾光倒卷而來的落雨,仿佛也顆顆都有了逾越千斤的力道,像是為這綾布化作的弓弦發力之後,朝著他的臉上彈射而出。

如此近距離之下讓人猝不及防的發難,若是換做旁人隻怕難躲,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地麵濕滑的狀態下。

但他到底是元十三限。

他折身一擰已經避開了這特殊的暗器,一線杖上劍氣淩空點出,正掃向了戚尋的方向,而他的另一指,並指作刀,正是仇極掌的掌劍之勢,將這騙他上得山來的諸葛神侯喬裝,給一掌劈成了兩半。

殘存的掌劍之勢,甚至依然在朝著戚尋所在的方向掃來。

一道劍氣,一道掌力。

她並未收回纏繞在一線杖上的含光綾,而是揚袖甩出了另一道長綾,纏繞住了高處從山石之間伸出的樹枝,將自己借力拽起,正錯開了這兩道足以將她擊下山崖的劍掌雙擊。

元十三限還沒想通為何這個看起來與他並沒有什麼糾葛的人,會選擇利用諸葛神侯這個幌子對他出手,卻也並不妨礙他在此時選擇繼續搶攻。

對方有備而來又如何,莫非他臉上有道疤,便當真是個任由人劃破臉皮的軟柿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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