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高亞男和華真真早已經知道了戚尋做出的安排,但當親耳聽到從枯梅大師的口中,用無比篤定的語氣說出“原少莊主被石觀音擄走了”這樣的話後,還是不由覺得——
戚尋可當真是個本事人。
枯梅大師身上的傷勢做不得偽。
她所描述的從石觀音出現到掠走原隨雲的過程,也同樣詳儘得讓人並不覺得有任何經由潤色偽造之處。
因為戚尋偽裝出的石觀音,對枯梅大師乃至於對華山的挑釁,更是讓枯梅大師話中暗藏的含怒又不忿的語氣格外真實,隻不過是礙於掌門身份加上對著弟子說話而不便太過發作。
何況誰都知道,枯梅大師這個人向來是個剛直性烈的脾氣,是絕無可能做出什麼表演,說出什麼假話來的。
若是連她都這麼說,隻怕原老莊主也不會懷疑。
高亞男在勸說枯梅大師少發脾氣牽動傷勢的時候,也留意了一番戚尋出劍造成的後果。
這確實隻是個將養半月就能複原的傷勢,不過是因為荒唐理由放過了人,讓枯梅覺得自己被小瞧了而大動肝火罷了。
可這一來,也完全洗脫了華山的嫌疑。
何況,華山做什麼要針對無爭山莊?
與這份洗脫嫌疑以及能為武林除掉兩大禍害的前景相比,高亞男並不是一個迂腐到會隻在意師父在此事中受傷之人。
“這件事,還是要報與原老莊主知道的,”高亞男說道,“原少莊主失蹤,還是落到石觀音這種女魔頭的手裡,怎麼說都該儘早救援出來為好,若是時日久了難保便如皇甫師伯一樣從此了無音信了。”
“再者原少莊主是因為我們華山的關係被石觀音抓走的,師父有傷在身,便由亞男代勞協助找人,若是無爭山莊還要怪罪,亞男與師父一道承擔就是。”
枯梅大師咳嗽了兩聲,點頭應道:“你說的不錯,華山並沒有這個硬扛石觀音,甚至深入大漠之中將人帶出來的本事,我知道你遊曆江湖的時候有過幾個能頂事的朋友,但現在畢竟是無爭山莊繼承人的大事,原老莊主又是個愛子心切之人,與其讓他從彆人口中得知愛子失蹤的消息,不如我親自讓人送信給他。”
華真真在一旁緘默不語,並未多話。
按照戚尋給她布置的任務,她現在開始便應該儘量壓低存在感了,以免讓原東園屆時發現她不在前往大漠救人的隊伍中,而是暗中前往了無爭山莊。
她眼看著枯梅大師提筆寫就了一張送往太原的信箋,這封信上運筆虛浮,甚至還有幾句讓人覺得壓製不住對石觀音的怒火,簡直再逼真也沒有了。
隻是不知道,阿尋這會兒的掃尾工作如何了。
戚尋的掃尾,自然是要讓多幾個人看到“石觀音”挾持著原隨雲往大沙漠的方向去了。
但她自己倒也未必就要進入大漠。
石觀音是何等人物,怎麼會讓這麼多人見到她的蹤跡。
何況她在大漠之中經營勢力數年,早不該隻是龜縮在石林洞府的一點地盤上,定然有對外伸出的觸角。
在與無花和南宮靈重新建立起母子關係之後,這種大漠和中原之間的聯係也定然會更加密切。
戚尋往西北方向行去,便看見了零散分布的紅點,而這些人她也並不是分不清到底是蝙蝠島成員,還是石觀音的石林洞府麾下人手。
那這個繼續甩鍋就容易了。
戚尋闖入了一處紅名院落,以自己針對石林洞府的特殊稱號確認出她並未做出一個錯誤的判斷之後,將此地的人都先給解決了,而後才將這位“聽話”的原少莊主給放了下來。
若是石觀音這種絕不虧待自己的人,想必也不會拎著原隨雲長途奔襲直入大漠,大可以找到自己的人手準備一輛進入沙漠的馬車。
至於這輛馬車到底有沒有從這個院子裡開出去,本身也不是一件非要如此的事情。
如有疑慮,用石觀音神出鬼沒的本事就是了。
現在就隻差一件事了,那就是原隨雲。
戚尋確實挺想看看石觀音和原隨雲本身的對手戲,而不是她表演出的那一場。
畢竟這兩人一個的招式叫做男人見不得,而另一個人好巧不巧是個瞎子,本身也確實見不得,怎麼想都有種說不出來的滑稽。
但她深知留有後患對她來說沒有半點好處。
連狄飛驚這樣的人物,她都沒打算讓對方保持神誌,在如今以一個傀儡的身份活著,她又怎麼可能真的把原隨雲送到石觀音的手裡。
她是要去刷石觀音提升神水宮影響力和她個人聲望的,可不是要讓原隨雲和石觀音來個什麼一拍即合,又或者石觀音成了這個被圍剿的對象,原隨雲的海上霸主之路斷絕了不錯,卻又冒出來了個沙漠之王的名頭。
這世上多的是意外,也多的是反派能蹦躂到壞事做儘的時候。
所以在原東園收到原隨雲被石觀音劫走的消息之前——
原隨雲必須死!
也隻有他死了甚至連屍體都沒留下,才能有個死無對證的結果,更絕不會給無爭山莊任何尋蹤覓跡找上她的可能。
但在此之前,戚尋覺得得把他發揮一點彆的作用。
身為一個薅羊毛專業戶,不把這個家夥物儘其用一下,多少是讓她覺得哪裡怪怪的。
正好她早就想研究研究,押不盧和極樂玄冰混合之後的產物,在進入人體後還能不能取出來。
極樂玄冰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水,隻不過表現的形態稍微有些特殊罷了。
混合押不盧之毒的極樂玄冰表現出的形態是一種如同液體,卻又凝聚成一團的狀態,隻有這樣的形態才能以一種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方式滲入被操縱者的體內。
那麼如果這團極樂玄冰被凍結起來了,又會是什麼樣子,如若被強行以操縱液體的方式挪出體外,又能不能實現?
戚尋站在原隨雲的麵前若有所思。
換成在彆人身上做這種評估的實驗,她說不定還會有那麼點負罪感,可放在原隨雲身上就不一樣了。
一個不把彆人當做是人的家夥,現在也不被彆人當做是人,反而當做了一件試驗品,好像屬實是一件隻讓人覺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事情。
更不必說戚尋現在又覺得係統結算給她的那張【毒行其是】的卡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跟她的腦回路是契合的,也不算是係統促狹的內涵。
就是不知道被押不盧之毒操縱的人,是完全隻剩下了被人操縱行動的本能,還是自我意識和身體行動被剝離開來。
但戚尋還挺希望是後者的。
她將指尖扣上了原隨雲的頭頂。
作為發號施令之人,極樂玄冰的位置她實在是再清楚不過,而當天水神功發作讓那片流動的液體凝固的一瞬間,原隨雲仿佛不必經過那個醒轉的過程,當即就從受控的狀態中掙脫,朝著她出了手。
可他卻顯然低估了戚尋在又經過了兩個副本世界之後的武功水準。
借著秋雨這樣特殊的環境,她甚至連元十三限都敢一鬥,如今的原隨雲甚至還不是那個借著蝙蝠島融會貫通各家武學,變招清奇難測之人,戚尋又如何會怕他出手反擊。
何況在她一手化解掉原隨雲的猝然出招,一手重新放任極樂玄冰回到之前狀態的時候,他已經再一次回到這個傀儡的狀態。
跑是不用想著能跑的,隻能繼續當個實驗品。
而戚尋大概能在這個過程中確認兩點了。
其一就是彆人不好說,但意誌相對堅定的人隻怕處在押不盧的控製之下,也能知道自己在替彆人做什麼,更是隨時在試圖做出突破之舉。
隻不過九幽老賊必然做過試驗,這二者的混合是一道最為嚴苛的防線,起碼以他想要操縱的人都無法將其突破。
另一點便是,這押不盧之毒的載體被凍結,這毒的毒性也會相對的削弱,這道特殊的操縱媒介雖然還未曾消失,卻也足夠讓人本身的意識就此占據上風。
照這樣說起來,敢修煉大棄子擒拿手這種後遺症嚴重、甚至讓人每時每刻都處在煎熬之中的武功,狄飛驚在意誌力上隻怕是比原隨雲出眾的,那麼他此刻其實也應該保留了一份清醒才對。
戚尋隻怕不能將他完全當做一個好用的傀儡手辦,還應該起碼對他存有幾分可能反水的提防。
不過好在極樂玄冰是否失控,對她來說並不算太難確認就是了。
更何況他如今可不在有他效忠的六分半堂所在的世界,他若有什麼擺脫控製後興風作浪的可能,倒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機會!
戚尋收回了對另一個傀儡的思緒,轉回了眼前。
方才有所異動的原隨雲現在已經重新乖順地站在了原地。
她本還琢磨著要不要再試試她此前所想的另一個測試,但她發覺要讓極樂玄冰從種入體內轉為收回狀態,或許是因為她的天水神功還沒有修煉到家的緣故,要遠比將這東西凍結起來困難得多。
而要想對天水神功有所擢升,也不是一時半刻之間可以做到的事情。
那便先不必嘗試了。
“原公子,你的用處到此為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才一瞬的神誌清明,在戚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原隨雲的指尖有一瞬的顫抖。
但他落到今日的田地,說白了也便是咎由自取。
以無爭山莊的底蘊,以原隨雲的武道天賦,這世上多得是隻看得到他為江湖做了什麼又有何等成就的人,又何必非要處處窺探人心,更要讓其他人與他一般永墮黑暗。
事實上哪怕不提花滿樓這樣的人,楚留香世界中,鐵中棠的其中一位生死之交艾天蝠,便是個目盲之人,他身為九子鬼母首徒,又是被陰嬪無端弄瞎的眼睛,照樣有一份俠義情懷令人敬佩。
而原隨雲卻實在不讓人覺得惋惜,隻讓人覺得他自己選擇了邪路便也該嘗下這個苦果。
所以此刻正是他該領死的時候。
要不是戚尋不想給神水宮惹來什麼麻煩,她甚至覺得原隨雲該如無花南宮靈一般,在眾人的目光審判之中身亡才對。
戚尋將原隨雲的屍體連帶著此地的石林洞府之人,都靠著九幽神君隨身那把陰陽三才奪裡的化屍之毒處理了個乾淨,又確保此地不再留有任何的痕跡,才重新朝著華山返回。
扮演石觀音的戲碼到此為止,現在該去登台另外一出好戲了——
去當個合格的打抱不平之人,加入救援原少莊主的隊伍!
原東園多年不出無爭山莊,但愛子莫名其妙落入了石觀音的手中,他就是再如何身體抱恙也不得不來華山一趟了。
石觀音盤踞大漠多年,堪稱是這西北荒漠之中的地頭蛇。
她畏懼水母陰姬是不錯,可沙漠之中的乾旱環境無疑是對水母陰姬一個極大的製約,更有這十多年來不曾被人乾涉到頭上的自在,她也就更加行事變本加厲了。
彆人要想打探石觀音的消息不容易,原東園卻未必如此。
他是知道這些年間西北一帶美男子消失的傳聞的,隻不過他自詡無爭山莊多年不問江湖事的高人形象不該被破壞,再加上惹上石觀音對他來說算不上有什麼好處,便放任其發展下去了。
可他萬沒想到石觀音竟然敢將算盤打到隨雲的頭上!
哪怕是薛衣人聲名鵲起之時,也始終不敢朝著無爭山莊邁出一步,石觀音的天武神經招式奇詭,但光看一個在漠北一個在江南便知道,這兩人之間到底誰在行走江湖的時候更有底氣一點。
原東園坐在馬車上的時候還在想著,隨雲隻是目盲,又不是說不得話,他若跟石觀音坦白來曆,說不定等到他趕到華山的時候,便已經被不敢貿然開罪無爭山莊的石觀音給放回來了。
誰知道他得到的並非是個好消息。
“莊主,我們確實找到了個石觀音的屬下居住的院落,也是從華山往漠北的必經之路,但是……”看原東園臉色不好,負責探查的人還是說了下去,“但是那地方已經人去樓空了,我們又往下探查了幾處,石觀音好像都並未與他們聯係過,隻怕是直奔沙漠老巢去了。”
至於進了沙漠的動向便更不可預估了。
原東園的手底下並非沒有在沙漠中生存過的人——一個人的門客多了總歸會有各種各樣的下屬的——而從他們的口中拚湊出的石林洞府形象,還當真讓人不太意外石觀音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尤其是那艘在沙漠中有鬼船之名,實際上是由飛鷹拉拽的沙漠鷹舟,即便長孫紅已經在丐幫處決叛徒的大會中,落到了戚尋的手裡,現在更是被她的師父寧願要美色也不要徒弟依然留在華山,但大概這個出行工具還是會有備用人手負責的。
飛鷹拖拽的竹筏在沙漠之上可不會如駱駝馬匹一樣留下什麼足跡,他們沒這個在倉促之間探查出來的本事,也實在怪不得他們。
石觀音的石林洞府位置不可考,又有誤打誤撞途徑過的人說,那地方的石林石柱,其實也是一種特殊的陣法,非等閒之人同樣沒這個闖入的本事。
原東園聞言歎了口氣,這才慢慢地登上了華山,也在華山上見到了確實是有傷在身的枯梅大師。
枯梅當年以油鍋烹手的絕烈招數退敵,讓原東園大為欽佩,也正因為如此才給了華山不少支持,如今見到她有傷在身卻還是強撐著來接待客人,也知道大概是怪不得對方的。
“原本我該下華山來迎接莊主的,怎麼……”
“師太不必說了,是我擔心隨雲的情況,這才三天的路程並做了兩日趕了過來。”原東園多年不出無爭山莊,少了幾分煙火氣,給人的感覺不像是個盛名在外的勢力領袖,而像是個普通的讀書人,又有幾分遊離世外的觀感。
而原隨雲是原東園老來得子,他如今的年歲也著實不算小了,此刻拄著個拐杖讓人怎麼看都像是個擔憂兒子的老父親。
就連高亞男都覺得,若不是戚尋先跟她通了氣,她隻怕也會覺得原隨雲當真是被石觀音掠走的,更不必說是原東園。
他認真地聽了一輪枯梅大師所說的彼時情況,又將枯梅大師的劍遞給了身邊的門客確認上麵因為打鬥留下的凹痕,最後又接過了那朵由絹布卷成的罌粟花,試圖讓人從布料的來源找些線索。
但最終得到的結果隻讓他心中的惆悵更添了一層。
與枯梅大師動手的那位即便不是石觀音,實力也相差無幾,這樣的本事在此地並無多少人能做到,再有那特殊而華貴的服飾和不知道為何是出自前朝布料的絹花,也更讓人覺得隻有石觀音有可能擁有。
何況一個當父親的怎麼可能對兒子在做的事情一無所知,他很清楚原隨雲的輕功到底是個什麼水準,也隻怕隻有遇上了石觀音,才會這樣逃也逃不得。
他越是調查便越是篤定於自己的這個判斷。
他捏著手裡那張由枯梅大師遞給他的紙條,陷入了沉思,紙條上寫著的正是當夜他為何會上華山來的緣由。
原東園猜得到原隨雲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事,或者說他此番為何會到華山來,原東園也大致心中有數。
現在這張紙條無疑印證了他的判斷,而他絕不能將這話給說出來。
可說不說是一回事,他會不會因為這個大差不離的判斷而對華山心存虧欠那是另一回事。
就為這個,他也更加不能對華山問責。
華真真站在屋內並不太起眼的角落裡。
她向來心細如發,怎麼會沒有留意到原東園對這張事實上是由戚尋控製原隨雲的紙條,所表現出的暗藏幾分微妙的神態。
雖然這個神情在原東園的臉上隻不過是稍縱即逝而已。
他很快站起身來,朝著枯梅大師說道:“我就不叨擾師太養傷了,我的身體不太好,也學不了武功,原本是不該冒險往大漠走一遭,可誰讓我也隻有這麼一個兒子,隻能拚了老命了。好在這江湖上到底是有不少人還賣我無爭山莊一個臉麵,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