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問起三湘之地最出名的人是誰,大概不會出現兩個不同的答案,正是三湘武林盟主,江湖人稱“愛才如命”的鐵無雙。
隻可惜半月前地靈莊的一場宴無好宴,讓這位三湘盟主送命在了哪裡。
小魚兒還來不及為這位自己頗為敬重讚賞的武林前輩,在江彆鶴父子的謀劃中喪命而感到傷感,自己就已經落在了一個來曆奇怪的銅麵人的手裡。
所以說好奇心害死貓這句話實在不錯。
要不是他好奇江彆鶴到底為何會找上那個神秘人又對對方言聽計從,他大概也不會假扮作了店小二混進房中意圖一探究竟,卻讓自己被擒獲了。
這銅麵人的武功深不可測還在其次,讓小魚兒覺得怪異的是,為何他隻要一提到自己的母親,又按照自己所希冀的那樣將母親描述成自己心目中最為溫柔和善的女人,這個銅麵人就會大發雷霆。
可當他絕不願因為生命遭到威脅就說母親半句壞話的時候,甚至表示自己為了這個立場不惜身死後,這個銅麵人盛怒之下又沒真將他的小命給取走。
小魚兒滿肚子的鬼精靈主意,摸著自己因為死不改口被打腫了的臉,琢磨起了脫身的法子。
這銅麵人也不知道抱著什麼想法,非要在他和花無缺的三月比鬥之期到來之前一直守著他。
他與花無缺將比鬥約在了武漢,這會兒他們人在三湘,從三湘到武漢的這段路上,他總是能找到脫身機會的。
小魚兒可不是什麼要講臉麵的江湖大俠王孫公子。
他最落魄的時候也就是在領悟那峨眉地宮中得到的五絕神功的時候,甚至混入了馬戲團班子裡表演翻跟頭,那可是一段見慣了三教九流的日子。
在他發覺銅麵人武功雖高,要逞口舌之利卻絕不是他的對手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該當怎麼做了。
他又想到這銅麵人既然不肯自己殺他,非要讓花無缺按照三月之約殺他,那麼他想必這一路來不止可以睡得安穩,還可以吃得舒坦。
否則他若是閉嘴不吃餓著自己,把自己給餓死了,也算不得是花無缺殺的。
小魚兒的這番歪理邪說成功把銅麵人氣得夠嗆。
在銅麵之下正是移花宮大宮主邀月的臉。
小魚兒可不知道這個,他也不在乎將這位“綁架”他的人氣得跳腳,他負著手在街上走,由著銅麵人限製著他的行動,一雙漂亮靈動的眼睛卻望向了長街兩側的招牌。
此時夏已入秋,這夜晚時分還有幾分涼意,小魚兒是個喜歡吃鹹辣口的,自然一眼就盯上了遠處的揚子江酒樓。
店招上偌大的幾個“正宗川菜”的字可不會逃過他的眼睛,正好吃了驅寒。
“我勸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招。
邀月話還未說完,小魚兒已經踏入了酒樓,隻留下了一句,“你越生氣我就越開心,你說你何必要跟我過不去呢。”
“……”邀月頓在了原地許久,才跟著小魚兒踏入了酒樓。
時近午夜,這酒樓本該已經是打烊的時候,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還有人沒走的緣故,這店夥計看到小魚兒走進來倒是沒有趕客。
但在聽到小魚兒坐下的點菜後,這店夥計卻露出
了幾分為難之色。
小魚兒點的什麼棒棒雞,麻辣蹄筋,樟茶鴨子倒是他們店裡的招牌名菜,往常都是按多了準備的,不至於供不上來。
這客官要點上什麼二十人分量的飯菜,隻要錢給的足夠,那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但他一開口就要什麼二十斤的竹葉青或者花雕,這可實在是太過為難他了。
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們這揚子江酒樓裡迎來了花無缺江彆鶴以及頂著燕南天名號出來替他震懾宵小的路仲遠,這三人直接將酒喝了個空,可沒有給其他客人剩下的。
店夥計打量著這兩位夜半來客。
小魚兒雖然臉上有一道刀疤,卻毫不影響他笑起來的時候讓人覺得實在是個可愛而俊俏的少年,也看起來就很好說話的樣子,但他身邊的這個銅麵人卻像是一直在釋放著冷氣,橫看豎看都是不好惹的樣子。
他這個理由說出來可能客人不一定接受,但不管怎麼說總還是要試試。
上來招呼人的店夥計哆嗦著回道:“咱們店裡的酒被先前的三位客人喝完了,最後的一壇就在那邊的客人那裡了,這個時間要去彆處替客人買上個三五斤的酒尚且有些可能,二十來斤便有些難辦了。”
邀月剛想說一句辦不到也得去辦,否則要了你的腦袋,卻在視線下意識地順著那店夥計指去的方向看過去的時候,麵具之下的眼睛眯了眯。
這好像並不是一個尋常的酒客。
她在江湖上成名將近二十年卻並非固守移花宮不出之人,對江湖上的後起之秀和隱世之人大多一清二楚。
十二星相之中最擅長躲藏的“兔”和已有二十年不出來走動的“鼠”都尚且不會逃過她的耳目。
可這個看起來便並不簡單的酒客,她翻遍了記憶,竟然一時半刻之間還找不出對方的來曆。
揚子江酒樓之中已經熄滅了大半的燈盞,隻剩下了在一層的幾處而已,這位客人甚至已經快坐在了陰影之中。
好在有桌上的一盞油燈照亮了一方天地,也讓這位客人有足夠的光亮飲酒。
邀月一眼就看到了對方迥異於常人的發色。
這人生了一張看起來不會超過三十的麵容,卻有一頭提早衰老的華發,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仙風道骨,偏生他還穿著一件看起來單薄的麻衣,更多了幾分這種觀感。
而後像是大多武林
高手的習慣那樣,邀月將目光落到了對方舉著酒杯的手上。
數年前或者說十數年前,邀月曾經數次往返於惡人穀,本是為了提醒在十大惡人撫養之下長大的小魚兒不要忘記了自己的仇恨,卻也順便見了見被坑害成了個活死人的燕南天,也見到了負責醫治燕南天的惡人穀中神醫萬春流。
這個白發青年的手給人的感覺和萬春流何其相似,在空氣中也確實存在著幾分分辨不清品類的藥味。
更讓人不由留意到他的,可並不隻是他殊異於常人的外貌和他這雙屬於神醫的手,還有他的內息平穩而深沉,明擺著就是個頂尖的武林好手。
“那是湘西的趕屍?”小魚兒小聲嘀咕了一句打斷了邀月看向這白發青年的目光。
她朝著對方身後垂首而站的另一人看去,正看到了完全站在陰影之中一張絲毫不遜色於昔日玉郎江楓的臉。
隻是這張臉上並無多少生氣,垂落的眸光中有種說不出的僵硬,就像是一隻蒼白的人偶。
而更讓人覺得他不像是個活人的,是他的頸骨居然是斷折的狀態,頭顱的低垂與其說是為了讓那張臉藏匿在暗處,以免惹出什麼麻煩來,倒不如說像是失去了什麼支撐而隻能保持這樣的狀態。
這樣嚴重的傷勢之下隻怕大多數人是無法活命的,在昏昧的夜色中這兩人的組合看起來確實是很像三湘之地的趕屍人和一尊漂亮屍體。
但邀月的內功遠勝小魚兒,怎麼會聽不出,那低首而貌美的青年,實際上呼吸微弱卻並非不存在,甚至內功造詣也絕對不低。
“是活人。”用特殊手段操縱著的活人。
但越是如此才越是讓人覺得心驚,他受製於人的狀態絕非作偽,而能讓這樣一位高手都變成了這樣一個有若傀儡的狀態,這白發青年便絕不簡單。
邀月按住手中茶盞的力道加重了兩分。
轉頭就看到小魚兒已經沒心沒肺地對著麵前先上來的涼拌菜大快朵頤了起來。
“你也用不著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小魚兒抬了抬頭,表情不是一般的欠揍,“反正看起來你跟那位不認識,我也不必擔心你會跟那人要個法子用這種方式將我控製著,免得我這張隻會說你不愛聽的話的嘴繼續說話,也免得我因為長了兩條腿就隨時能跑。那我不趁著這時候吃飽,難道還要去想我現在是不是在跟一個棺材在一家酒樓裡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邀月就是又被膈應到了。
她有種自己不是在禁錮小魚兒直到三個月之後赴死,而是在給他當保鏢的感覺。
就連在這酒樓裡用一頓夜宵的錢還是她出的!
這都叫個什麼事!
可當她意識到小魚兒在說的是什麼的時候,她又繼續朝著那怪異的兩人組合的方向看了一眼,發覺還真如小魚兒所說,在後麵更不被光線照亮的地方,沉沒在陰影中的並不是一個尋常的黑匣子,而是一句漆黑的棺材。
在酒樓裡見到棺材可屬實不太尋常。
大約是因為這酒樓本就到了快要打烊的時候,原本在這酒樓中也隻有這一位客人,才讓對方破了例,也或許是因為——
錢給得多。
起碼在邀月給夠了錢後,那個方才還說著三五斤無妨,二三十斤不可能的店夥計已經衝出酒樓打酒去了。
銅麵具在臉上,邀月自己是不便用餐的,加上移花宮中口味清淡,她也確實對眼前的川菜沒多大興趣,隻能看著小魚兒收拾餐盤的速度飛快,也順便繼續朝著那酒樓一角的怪異組合打量去。
她敏銳地覺得棺材之中雖然沒有呼吸,卻有種與她運轉的內功格外吻合的氣息在流轉。
所幸還有青銅麵具擋在了臉上,讓人看不出她此刻的神情,大概也隻有坐在她對麵的江小魚能看到她那雙眼睛中盤桓的神思。
“你不會真覺得去跟對方請教是個很不錯的建議吧?”小魚兒狐疑地朝著她看過來。
邀月冷哼了聲,“吃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