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戚尋又轉念一想,大晚上的他們這一群人又是酒氣又是燒烤的煙火氣,登門去拜訪諸葛神侯怎麼想都有點不合適。
這總不能帶上門去的伴手禮是那種現烤現賣的豬皮肉和爊鴨之類的東西——
諸葛神侯的濃豔槍,戚尋覺得還是不要在這種情況下見識到比較好。
這麼一來她就隻是問了問鐵手,神侯明日有沒有出行的打算。
等到他們和鐵二爺在這小店之外分道揚鑣,戚尋一邊順著人流往這夜市儘頭的龍津橋方向走,就聽到溫絲卷問道:“你是打算去看父親留在神侯那裡的那張畫?”
這張畫的信息也是此前溫絲卷和戚尋說的。
溫蛇彼時尚未察覺到自己已經出現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將一幅上書“大宗師”三字的高僧圖卷送到了諸葛神侯的手裡。
高僧形象有靈,尤其是那一雙看起來鮮活如生的眼睛,就連大宗師三個字都看起來有種讓人不敢直視的魔力。
若不是戚尋已經因為明玉功的突破而達到了宗師之境,隻怕還不敢去窺探這副畫作。
“的確有這個想法。”戚尋留意到在她給出這個回答的時候,在溫絲卷臉上閃過的憂心之色。
她原本想說讓溫絲卷放心,又不免有點心虛地覺得自己讓彆人放心的話實在是不太能說得出口的樣子。
誰讓溫絲卷親眼見證了她是如何拖著九幽神君下水,伏擊元十三限,把自己和邀月一道關神水宮遺址裡的。
當然非要給自己挽尊一下的話,也不是不能解釋的。
九幽神君彼時身中順逆神針,外加上戚尋手裡還有九天十地十九神針的殺器,更有天水神功相助,打元十三限有天時助力,還是群毆,至於邀月那個就更好解釋了,神水宮密室的機關都是戚尋讓人布置的,溫絲卷還就在門外。
但大概也解釋不了戚尋從本質上來說就是個冒險的激進分子的事實。
何況,看一幅境界超過自己當前水平的畫,在冒險程度上來說又要比前麵幾個高得多了。
她隻能又給自己打了個補丁。
“還有諸葛神侯在旁呢,既然先前神侯得到這幅畫的時候並未受到什麼影響,此時應當也不會,若有什麼異常應該也能發現的。”戚尋想了想又說道:“若是兄長還不放心,我想請方巨俠同行一趟。”
方歌吟不能拜訪金風細雨樓,上神侯府一行卻是沒什麼問題的。
畢竟諸葛神侯算得上是大宋朝廷之中任職的第一高手,方歌吟到底曾經對趙佶有過救命之恩,既然人到了京城,神侯請方歌吟過府一敘也實在不足為奇。
戚尋比方歌吟來得還要早一些,等方歌吟到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頂著冷風對坐飲茶的諸葛神侯和戚尋。
“這是什麼京城裡新出來的風尚?”方歌吟背著手踱步過來,又覺得自己這個反應有點像是個散步遛彎的老大爺,不由收回了手。
跟在他身後的高小上不由神情有些莫名。
他總覺得方歌吟上京城以來,或者說在遇到戚尋以來的行動都多少有點超出他的預期。
方歌吟這個人,高小上跟著他越久也就越是清楚他的脾性,他對世情看得尤其清醒透徹,在人情上卻有一種讓人覺得近乎荒謬的天真。
這種天真足以讓他在很多時候看不清一些人的真麵目,卻也時常能讓他憑借著人格魅力結識到不少朋友。
高小上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不甘心隻做方歌吟麾下的一個總管,一個入室弟子,甚至為了登堂動用了不少血河派和金字招牌內部的資源。
但方歌吟不是個真正的傻子,義子方應看這邊給他敲響的警鐘,讓他說不準就會發覺到他的野心。
高小上隻能重新收攏了所有伸出去的手,安分地當起了跟方歌吟一樣閒雲野鶴,背了個褡褳出門的小夥計,甚至在方歌吟前來京城的路上,一口叫破溫老孩布置的潮濕蟲之毒,又在不破關前瓦解了七重天對方歌吟的暗算。(*)
這讓他從外表來看,何其像是個對方歌吟儘職儘責的好弟子。
但他發覺他做了這些事情好像沒有用。
隻要有方歌吟在,高小上就不會有機會,誰讓行刺一個皇帝可能都不如行刺一個大宗師來得艱難。
而彆人一向也隻因為他是“方歌吟的徒弟”才認識他,可不是因為他甫一出道就用三種不同的武器擊殺了武林中頗有本事的三人。
方歌吟更是個在交友上格外情緒化的人,比如說高小上就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殺了方應看的戚尋轉頭就成了他最為看好的武林後輩,連高小上都沒有這個資格得到傳授的龍門神功,居然也被送給了她。
他懷著這種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心態,看著方歌吟在收到了戚尋和諸葛神侯的雙重邀請後,像是想起了昨晚有人敲窗子送來的那份盤兔,露出了個鬆快的笑容,一點沒帶猶豫地選擇了前往神侯府。
更是在此刻擺明了一副是來跟人嘮嗑家常,而不是什麼正兒八經會麵的架勢。
他想歸這麼想,卻沒在表麵上露出任何端倪,正看到戚尋抬眸朝著兩人看過來回道:“這倒不是什麼新風尚,我隻是在跟神侯證明我的確已經有了看這副畫作的本事而已。”
方歌吟走到近處才留意到,這兩人看起來是在飲茶,實際上可完全是一場特殊的切磋。
諸葛神侯第一次見到戚尋的時候正是在風雨樓中定計改天換日,彼時的戚尋雖然能稱得上是個後起之秀,卻的確還摸不到看溫蛇那幅畫的邊界,但不過短短兩個多月,這一回他再見到戚尋的時候卻發覺她的實力提升速度有點太過驚人了。
他有點懷疑戚尋的情況和方歌吟有點像,就是那種掉下山崖掉下漩渦掉進山洞就會遇到有人傳功的情況,但武道境界到底不是光靠著這種功力積累就能實現飛躍的。
他慣來做事穩妥,可不會因為戚尋說自己能行就同意讓她去見那幅畫。
要試探她對這種從諸葛神侯的角度看,提升得實屬倉促的武功,自然不是濃豔槍對含光綾,而是在細枝末節的力道掌控上見真章。
所以這會兒兩人手中各自拿著個茶盞,以院中的石桌為這個博弈的中間載體,正是要看一個引而不發的對峙中,戚尋能做到哪一步,而顯然另一重評判標準還是手中的茶有沒有潑灑出去。
在方歌吟抵達前諸葛神侯便已經確認了,她的確是有這個本事。
現在兩人都不動聲色地收了招,又見戚尋手中的杯盞中冒出了一點熱氣,朝著他舉了舉,“以茶代酒,多謝神侯指點。”
算起來這也不是喝涼茶嘛!
熟練掌握內功的居家生活小妙招後,戚尋反正是不會虧待自己的。
諸葛神侯不由一笑,又轉向了方歌吟和高小上的方向,“你一向不太踏足京城,我邀你前來原本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不要怪我冒昧。”
他站起身來示意三人跟著他往屋內走,看了眼高小上說道:“這是你那個剛闖出了個亂世蛟龍名號的徒弟?”
諸葛神侯此前沒見過高小上,但不妨礙他直覺一個長輩餘蔭勝過他本身本事的人,偏偏是個這樣的諢號,多少顯得有點微妙。
但他畢竟跟方歌吟交流不多,更高小上更是素昧平生,總不好在人家剛做客神侯府的時候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自己收了四大名捕四個徒弟,連帶著昔日身死在驚怖大將軍手裡的蕭劍僧,都是一等一的人品出眾,對比一下方歌吟和元十三限的收徒,的確是挺有差距的。
方歌吟倒是沒聽出他的話外之音,隻是回答:“的確是他,不過這個諢號聽聽也就算了。亂世……當真能稱得上是亂世蛟龍的,隻怕是要去邊關搏個家國安泰的,才能叫這種名字。”
高小上簡直要疑心方歌吟這句話,是有把他送去北地,更要讓他跟跑去行刺完顏阿骨打的羅睡覺做個伴的意思,算起來他這什麼武器都能上手還能就地取材的風格也的確是很適合做這件事的,可他又覺得以方歌吟的作風,又大概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方歌吟可不知道高小上是怎麼想的,他的確就是隨口說說而已,這會兒又已經將話題轉偏到了彆處。
這神侯府中彆看住的是京城中尊為國師太傅,更身兼十八萬禦林軍總教頭職位的諸葛神侯,在這其中還真看不出什麼人來人往,簇擁繁盛的景象。
諸葛神侯自己更是隻穿著一件白袍,用個形象一點的形容就是,他好像是個剛在公園裡打完了太極拳的老大爺。
“那些就是四大名捕鎮守的四方小樓了吧,”方歌吟朝著周遭看了一眼,“神侯好福氣,這大、小、老、舊四樓如今聲名漸起,你那些個書畫珍藏兵器古籍,就算人不在府中也不必擔心有人會將手伸到上頭。”
“那也不好說,”神侯摸了摸自己的胡須,“我這府中醇酒甚多,還是有人乾點監守自盜的事情的。”
他這話聽起來可不像是個抱怨,反而像是個無形中的炫耀,畢竟他也沒否認四樓聲名漸起這件事,由此可見,這天下之間當師父的大抵在這方麵還是有些相似之處的。
他伸手推開了其中一處藏書閣的門,又繞過了兩個書架,推開了第三處書架後才露出了後頭的密室門戶。
“什麼藏畫居然需要你費這樣大的心思來保護?”戚尋和諸葛神侯在給方歌吟的邀約信件中都寫的語焉不詳,方歌吟還真沒料到這畫看起來藏得有點嚴實。
“一幅甚至需要我試探她的本事的畫。”諸葛神侯回道。“你徒弟就留在外麵吧,我估計他扛不住。”
高小上就這麼被留在了外麵,戚尋和方歌吟則跟著諸葛神侯踏入密室後又朝下走去,直到抵達神侯府中一處或許沒有諸葛神侯的領路絕無可能抵達的地方,這才看到諸葛神侯從一處看起來並無什麼痕跡的牆壁後頭取出了一支畫卷。
“我將畫藏得這樣好,並不是因為怕這幅畫被人給偷了,隻是怕這張畫不慎被人看到後禍害人。”諸葛神侯歎了口氣,“這世上入魔的人已經夠多了,我隻希望不要再多一個。”
戚尋也不知道諸葛神侯在說到這裡的時候,是不是也有想到自己的師弟,但當這幅畫卷展開的時候,無論是她還是方歌吟都暫時顧不上去思考諸葛神侯話中有無對自在門內鬥的慨歎了。
“這就是你父親的遺作之一。”
在畫中高僧像和那大宗師三字出現在戚尋麵前的時候,戚尋在一瞬之間就明白了為什麼先有溫絲卷的警告和擔憂,後有諸葛神侯對她功力的檢測。
那實在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誰若不真正見到這張畫作,或許都無法理解到底何為畫中人長了一雙真正鮮活的眼睛。
在對上這張離奇的畫作的時候,戚尋甚至不覺得在這張畫中有任何過激甚至是瘋狂的情緒,就連大宗師三個字看起來都透著一種禪宗意境,與那種讓人感覺仿佛遭到了什麼精神汙染一樣的情況截然不同。
可當她定定地朝著畫中人那雙悲憫而超脫的眼睛看去的時候,旁邊的大宗師三字仿佛化作了一種讓人覺得從未認識過的字樣,被拆分成了一個個零碎的筆畫和什麼認不清的佛偈,一股腦地朝著她的頭腦中竄了過來。
要不是明玉功的明心見性效用和神照經這種絕對正統的禪宗內功給她打下的根基,外加上山字經在落到了她的手中後多少有了點研究,她甚至懷疑自己會在見到這幅畫的一瞬之間就將這位畫中高僧奉若神明。
等她完全從這張畫作的影響力中抽離出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後背出了好一片冷汗,也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更讓人覺得驚懼的無疑是在這短短時間內,山字經仿佛是受到了什麼東西的影響,原本已經被戚尋壓製到平衡的三經合一,忽然讓毒功占據了上風,所幸這種影響已經被極快地鎮壓了下來,隻剩下了一點殘存的餘毒,被神照經的內勁很快吞噬了下去。
等戚尋再度朝著這幅畫看去的時候,又發覺這一次和上一次的情況不太一樣了。
準確的說,是從大宗師三個字中拆分出的佛偈並不相同。
好在她這次掙脫而出這種詭異的影響力所用的時間比上一次要短一些。
她不由下意識地看向了係統提示的位置。
在她的角色欄目的buff列表裡出現了一個形狀有如呐喊的圖標,按照上麵的說明,叫做癲狂狀態。但跟隨在癲狂圖標後麵的還有另外的一個buff,叫做悟道。
這兩個明明有矛盾卻一起出現的buff已經足夠證明這幅畫的不同尋常,偏偏在係統欄裡還有這樣一個特彆的提示。
【係統】獲得山字經殘頁*1
這幅畫儼然也是山字經的組成部分之一!
雖然這隻是殘頁而已,可戚尋卻覺得這說不定要比她從元十三限那裡得到的修改版本,還要更加符合原版山字經所想要表達的意圖。
這世上並非不存在這種功法的創建者都沒能讓寫出的功法聽從他的調配的情況。
溫蛇當年或許就是這樣的情況。
他意識到自己構建的三經合一的功法中還有未曾補全的地方,卻已經不能憑著自己的領悟來完成這種推衍,隻是在畫出這幅畫寫下大宗師三個字的時候,近乎本能地讓自己的心神徹底沉浸在了其中。
這便造就了這幅畫讓人心神震懾的效果,卻也讓他在走火入魔的方向更加邁出一步。
“戚姑娘……”戚尋聽到諸葛神侯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思考此事的時間稍微有點多,實在很難不讓人覺得她是在這幅畫的觀摩中出現了異常。
“我沒什麼事。”戚尋連忙回道,在朝著方歌吟的臉上看去,看到這位大宗師的臉上也出現了幾分驚歎之意後,她才繼續說道:“神侯這裡可有紙筆?”
“有。”諸葛神侯回答道。
戚尋將自己兩度朝著這幅畫看去的時候,得到的山字經殘頁上的信息都寫了下來。
溫蛇已死,這世上再沒一個人可以真正來解釋他畫出這幅畫的時候腦子裡到底在想的是什麼東西,隻能通過這些零碎的掉落來作為佐證。
戚尋原本是本著拋磚引玉的想法,想著諸葛神侯到底得到了這幅畫這麼多年,看的次數理應也不少了,而方歌吟更是這樣一個內功說是當世冠絕也不為過的武道領袖人物,正好能幫忙快速拚湊出這些殘頁。
卻發覺在她寫下了這些東西,又表示這是觀看畫作中所得之後,二人居然表示,他們都沒有像戚尋一樣得到這樣的信息。
“一種可能就是溫蛇當年留下的畫卷中,有什麼隻有他的後人才能夠開啟參悟的設置,但我看這個可能性並不大,非要說的話還是另一種可能性更高一點——”
“這幅畫是要配合山字經的修煉來看的。隻可惜山字經在溫蛇死前已經被改版調整了一次,在被人奪走又最後落到我師弟手裡的時候,又被篡改了一輪,其中或許是存在很多問題的。”
諸葛神侯說到這裡又跟戚尋確認了一句,“你是不是練了山字經?”
在這點上戚尋沒必要做什麼隱瞞。
元十三限是死在她手裡的,元限手中的山字經落在,或者說是回到她的手中簡直是分屬應當,像是她這麼個年紀的後輩有些嘗試的想法同樣不足為奇。
諸葛神侯和方歌吟不知道,她可以靠著挖寶祝福值兌換的道具來推衍山字經的進度,更可以憑靠著係統對兩種內功的兼容並蓄,讓山字經的修煉從不可能變成可能,隻以為是她這個早營造出了神秘莫測形象的師門讓她做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