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海上潮生 02(1 / 2)

水母陰姬站在甲板的一側,直視著前方的水道。

冬日江風吹過,在這位麵容剛硬的門派領袖的臉上也驚不起任何波瀾。

柳無眉打定了主意要低調行事,直到投效到戚尋的手底下去混個出頭,此時便跟南蘋那些個神水宮弟子混在一處站在另一頭,秉持隻要水母陰姬看不到她,她便可以安全的做派。

當然她也沒忘記像她此前混在石觀音門下時候那樣,充分發揮她察言觀色的本事,始終留意著水母陰姬的神情變化。

也正在此時,她忽然注意到水母陰姬的眉峰微微動了動,單從側臉流露出的神情裡也不難看出幾分詫異的情緒。

在這個一向神容板正宛如苦修者的神水宮宮主身上,這種表情實在不多見。

柳無眉當即順著水母陰姬的目光看去,不由神情一滯。

冬日清晨的水麵上浮動著一層薄霧,但以習武之人的眼力倒也不至於受限多少,自薄霧中浮現的身影著實不難看清楚。

這天下有輕功高絕如踏月留香之人,便是踏水而過大約也並非難事,畢竟江上間門或有浮木飄萍正可作為借力之物。

柳無眉雖生長在大沙漠中,但踏沙無痕,逐鷹而飛的輕功她卻也從石觀音和無花這裡見過。

可她從未見過有人能立足水上以江浪送行的!

她發誓自己再怎麼在武道上天資算不上出眾,仗著石觀音教導的奇詭招式和逼迫她們修煉出的內力,也足以混在這天下的一流高手和一流高手之間門,她看得相當清楚,來人的腳下到底有沒有踩著個蘆葦或是木片。

藍衣白紗的少女,身形在冬日寒風中略有幾分單薄,卻也自有一派逸然灑脫之態,這負手之間門借著江水推動而前,仿佛化入這逐浪生波中的樣子更是說不出的出塵。

江水在她足下逆行,在浪湧潮翻之際卻絲毫也沒在她的裙裾上留下任何的水痕。

這絕不隻是神乎其技的水上輕功而已,更是何其驚人的控水功法。

柳無眉覺得這應當不是她的錯覺,她所坐的這艘船的行進速度也變快了,就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正在托著這艘船朝著戚尋所在的方向而去。

就跟水波將她的身形托舉得穩穩當當一樣。

柳無眉不由眼皮一跳。

她隻要不是個瞎子便看得出來,戚尋的實力比起先前何止是變強了一點。

若是先前她在大沙漠中悍然擊殺石觀音的時候,已經讓柳無眉感覺到一種不可匹敵的恐懼感,和對強者的臣服。現在戚尋縱然未曾對任何一人出手,她也無端生出一種但凡她在對方手底下犯了一點事,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絕無可能從對方手中脫逃的錯覺。

不不不,她不該這麼想,她現在安分得很。

柳無眉的手攏在袖中死死地攥緊,將心中那些個不安分的想法又給往下按了按。

在思緒回籠的時候她便看到,戚尋已經“行”到了船前。

流動的江水以她足下為中心,被壓製到了一種近乎波平如鏡的地步,卻比之掀起萬丈狂瀾還要讓人覺得可怕得多。

光是這一手便需要何其精深的掌控力,柳無眉實在難以說清,隻知道水麵越是風動不驚,她便越有一種心跳如擂鼓的瑟縮感。

仿佛為江水所鐘的神水宮少宮主俯首作揖,在船前對著水母陰姬行了個恭敬的弟子禮。

“弟子恭迎師父東來。”

水母陰姬人麻了。

她不像是柳無眉一樣表情豐富,卻不代表她在看到戚尋以此種方式現身的時候不會覺得震悚。

她甚至比柳無眉這種直覺感受,要更能出自理智地評判,戚尋的天水神功,或者說她的功力到底處在一個什麼檔次。

天水神功畢竟是她在日後的協助下創建出的功法,更是由她傳給戚尋的。

在戚尋離開神水宮的時候天水神功處在第四層的水準已經算得上是天資過人,在大沙漠中引動地下水脈化為水龍的第六層這姑且可以說是實戰出真知,在江南遇上的時候明顯又有了長進也可以說是有所頓悟,可現在呢?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在她往返神水宮的這點時間門裡,戚尋應當沒有再折騰出什麼江湖大事的機會,也就是在日後娘娘的指引之下磨礪精進而已。

這麼個提升速度很難不讓水母陰姬開始思考,是不是她的教育方式存在什麼問題……

這不科學啊!!

以前她瞧著宮南燕和阿九她們被戚尋帶動得不得不努力起來,以免被小師妹甩得太遠,還抱著看熱鬨的想法,琢磨著這也不失為神水宮內的良性競爭。

問題來了,當師父的如果被徒弟的前浪給拍在沙灘上了應該怎麼辦?

關於這個教學方法存在問題的猜測,在戚尋登船和水母陰姬一並進了船艙的時候,便聽到水母陰姬問了出來。

“師父怎麼會這麼想?”戚尋這話說得很是真心誠意。

天水神功的潛質絕高,就像燕飛引動破碎虛空之力的日月麗天**一樣,天水神功也是走的通變自然的路數,若非這門功夫與山字經互為表裡,她如今的實力絕無可能有這麼高。

固然武道境界的深入讓戚尋行遊天下,俯觀山海之時,也能有此種領悟,但水母陰姬在早年間門便創下了這門功法,也在將戚尋作為繼承人培養之時傾囊相授,還是給她節省了太多的走彎路時間門。

“弟子這該算作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行路,若還不能有所突破,這才叫有愧於師父的教導。何況習武之道還在一個厚積薄發,神水宮中少有與人交手的機會才顯不出這個提升速度來,但若沒有這四年,弟子也難有今日。”

水母陰姬扶著船艙舷窗的手微微握緊了一瞬,又倏爾放開。

她的確如日後所說,在人情世故上算不得精通,卻也聽得出弟子話中的真意。

日後為能指點出她這樣一個不以弟子之名卻有弟子之實的神水宮宮主而驕傲,她也該為教出這樣一個弟子感到自豪的。

在回身朝著戚尋看去的時候,在這張嚴肅的臉上也不覺露出了幾分笑容。

“那麼你現在可以說了,這個迎接的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戚尋尷尬地擠出了一個微笑,毫不猶豫地賣掉了師祖,“日後娘娘讓我給您一個驚喜。”

那可真是太驚喜了……水母陰姬腹誹。

要不是戚尋來時正是清晨時分,隻怕明日這江湖上又要多出一個關於神水宮的傳說了。

簡直像是個活廣告。

想想倘若衡陽神水宮中被擁堵個水泄不通,水母陰姬就有種眼前一黑的感覺。

她頓了頓又問道:“你怎麼確定行船位置的?”

戚尋抬手伸出了舷窗,一隻青空之色的飛鳥落在了她的手上。

水母陰姬之前收到戚尋關於調查柴玉關的信息的時候見過這隻信使,現在自然認得出來。

“這隻信使比較特殊,我不放信件隻讓她來找師父的時候,她是不會落在船上的,隻會在抵達之後轉頭飛回來。”戚尋解釋道,這個卡bug行為用來測距離實在是好用得很,以踏雲的隱匿本事,若是不降落,即便是水母陰姬也未必能發現得了她的蹤跡,“我就是靠著這個估計師父的位置的。”

還……挺有本事?

在戚尋做出的那些個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之後,水母陰姬發覺自己對離奇事件的接受程度已經越來越高了,好像連神水宮上下也對她的這種提升抱有一種,反正是小師妹做出來的的確不奇怪的想法。

以至於當水母陰姬和戚尋並肩走出,這師徒兩個一並踏上船頭的時候,柳無眉覺得要麼就是整艘船隻有她一個正常人,要麼就是隻有她不正常。

但不管她到底是算正常還是不正常,這個升職加薪和投效門下的機會還是要抓住的。

她捏了捏手中對柴英明,或者說是柴亮的調查,看戚尋和水母陰姬暫時沒有要說的,便鼓起勇氣擠了上去。

“少宮主,這是……”

戚尋從她手中接過了那幾頁紙,簡單地翻了翻後朝著柳無眉看去。

“辦事能力不錯,不過……”

柳無眉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從戚尋這裡說出什麼要命的宣判來。

越是意識到戚尋的可怕之處,柳無眉也就越不敢對對方生出什麼陽奉陰違的心思,尤其是對方還不像石觀音一樣存在精神防禦上的漏洞。

“不過下次還是把眉描濃一些吧。”戚尋一邊收起了那幾頁紙一邊說道。

柳無眉表情茫然了一瞬,就看到水母陰姬朝著這邊投過來一眼,活像是在說她這個小徒弟真是個促狹鬼。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便算是給了她一個做事的機會了。

“我還有一件事需要讓你去做。”聽到戚尋這麼說,柳無眉連忙正了正神情。“昔日蝙蝠公子為禍,第一艘被雲總舵主救下的船上,有一些姑娘被弄瞎了眼睛,這件事你應當是知道的。”

“前幾日我在擁翠山莊救治李老前輩的時候,發覺以我如今的功力,若是有可供更替的眼睛倒是能將這些姑娘複明。”這便是邪帝舍利中殘存元精的妙用了,這麼算起來戚尋此前用來勸降丁楓和誆騙原隨雲時候的說法倒也沒錯。

“少宮主想讓我做的事是?”

戚尋:“你去找無容,問清楚一共需要多少雙眼睛,之後你要替我做的便是去活捉江湖上為惡實多的惡徒,將人送到明心山莊去,以你的聰明應該做得到?”

柳無眉:“……”

不知道為什麼,戚尋說到聰明兩個字的時候,讓她怎麼聽都有種意有所指的感覺。

“至於何種為惡?參考一下你查到的柴英明這種就是了。”戚尋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的神情問道:“你能做到的是不是?”

那……她也不能說不能啊?

算起來這件事情若是辦的好了,也不失為一件功績,但柳無眉就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她眼看著戚尋又回到了水母陰姬的身邊,以她聽不見的聲音交流了幾句,努力說服自己有事可做總比繼續留在神水宮中當個閒人要好得多。

“以毒攻毒?”水母陰姬問道。

“差不多吧。她在石觀音手下多得重用,喜歡走歪門邪道的性情雖然現在因為我的緣故被壓著,但總還留了點根子,再讓她多看看那些個不走正道的惡徒下場,大概就真能把這點聰明勁用在該用的地方了。”戚尋眨了眨眼睛,“何況我也不舍得讓其他師姐師妹去做這事呀。”

行吧。

這小徒弟主意多得很。

“說來最近的好消息倒是實在不少。”戚尋閉關出來往擁翠山莊去的路上,還分彆給宮南燕和曲無容發了個消息。

在交通條件落後的古代,踏雲這種隻要有卡牌鎖定就跑不丟還飛得快的信使,可屬實是兌換得比外觀還劃算,頂多就是能吃了一點而已。

“宮師姐說司徒師姐她們已經抵達山莊了,多了人手我也不必擔心那頭的情況。加上此前受禍於無爭山莊的各方勢力對神水宮尚懷幾分感激,前些日子那位龜茲的琵琶公主也找上門去送了賀禮。”

龜茲的琵琶公主在此前料理石觀音之事的返程之中,與戚尋在半天風遇上過,彼時便在戚尋出沙漠之前送上了一筆不菲的謝禮,連帶著那枚早被戚尋換係統貨幣了的極樂之星。

她此番再來,比起感謝更有一番結交的意味。

戚尋此前便猜,琵琶公主這等以鐵劍藏於琵琶作武器的姑娘本就有幾分野性和行事不拘小節的性情,在龜茲國主經曆了枕邊人竟然是石觀音的這些個破事之後,難保不會給她當上繼承人的機會。

但光是這短時間門內的風向倒戈,對琵琶公主來說還不夠。

她還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外援。

這個外援正是戚尋。

這也可以算是個一拍即合的買賣。

“我此前便想,明心山莊作為神水宮的外事部門,除了作為神水宮篩選弟子的渠道之外,也不妨作為弟子曆練之所。”戚尋看水母陰姬聽得有些興趣,便繼續說道,“此外,神水宮也畢竟不能吃風喝露過活,尤其是習武之人消耗不少,吃喝也得跟上,龜茲既然有意與明心山莊一道打造一條關中往龜茲的商路,也不失為一條賺錢的好門路。”

雖然這樣一來好像就要跟那位蘭州首富姬冰雁搶生意了,但石觀音是她戚某人憑本事殺的,人情債是她憑本事讓被人欠的,那搶點生意也就是各憑本事而已嘛。

“我怎麼聽著你這話像是在說前幾年沒吃夠。”水母陰姬難得有幽默感地接了個話。

戚尋輕咳了聲,目光漂移了一瞬。

但要說她的想法也沒錯,神水宮上下這麼多張嘴要養,光靠著水母陰姬這種隱士作風的,難免有些事情想得簡單了些。戚尋既然想折騰這個外事部門,便得弄得再妥當些。

“行了,這的確是你這個鬼主意多的想得明白,繼續說吧。”

戚尋:“我此前往沙漠去過,打聽過一些關外悍匪的消息,這些人過的刀口舔血的生活,但論起武功卻未必成體係,像是司徒師姐這些剛出神水宮的,拿這些人練手便不錯,也最好是有一套以老帶新的程度,免得她們被人誆騙,多了什麼不該有的同情心。”

水母陰姬頷首同意了她的建議。

“而後便是曲無容那邊。她原本是去從神龍幫那裡將人接走的,卻意外遇上了個人,正是薛笑人培養的殺手中最出名的那個。”

水母陰姬擰了擰眉頭,從記憶之中翻出了個名字,“搜魂劍無影,中原一點紅?”

“不錯,正是他。”戚尋道,“這人雖是薛笑人這個性情有些扭曲的家夥培養出來的,人品卻還算是上佳,雖不愛管什麼閒事,但看到那一船受難的姑娘起先還以為是無容奉命看守的,這兩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識,現下協助無容將人一並護送到明心山莊去。我倒是覺得此人可用。”

“我瞧著你像是想拉個紅線。”水母陰姬瞥了眼戚尋這個托著下巴笑彎了眼睛的樣子,哪裡猜不出她抱著個什麼想法。

若是曲無容是神水宮門下,水母陰姬說不定還要乾涉兩句,但她畢竟是石觀音門下投效過來的,又是戚尋的直屬手下,她也實在沒什麼好過問的。

但水母陰姬越想越覺得,自己好像實在沒什麼用武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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