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時值深秋,空氣裡浸滿了寒意。費昀和費曼父子倆從上流被溪水衝到這,兩人在水裡泡了許久,上岸以後,俯衝而下的山風呼呼一吹,遍體生涼意,冷得發抖。

清醒過來後,他們就該想辦法離開這裡了。不過現在他們出了事,節目組那邊應該也在儘力搜救他們。也許等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搜救隊的人。

或許他們在這裡多待一會兒,等到來找他們的人就好。

費昀起身解下還在往下滴水的救生衣,身上挺括的長大衣吸滿了水同樣沉甸甸,他脫下大衣擠乾水分。回過頭便見費曼和他說過話後,就倚著石塊而坐,勉強支撐起身體,瘦削的臉頰上卻生出病態的紅,往下看,他手裡攥著脫下的救生衣,橘紅色的衣服擋住他的褲腿。

剛才也沒多注意,費昀這下一看,一向敏銳的他立時便覺察出了不對勁。費昀抱著大衣快步走過去,沉聲問:“你受傷了?”

費曼訕訕,他放開手上**的救生衣,深藍的牛仔褲被石塊劃破,一道狹長的傷口暴露出來,傷口破了皮,翻出血肉。被水泡久了,血已經不流了,但看上去異常可怖。

或許是剛才衝下來時在途中被劃傷的,但不僅是這個傷口,費昀來到費曼身邊才發現費曼身上的溫度低得可怕,確認了下他竟然發起了高燒。

一向麵無表情的費昀長眉皺起:“你發燒為什麼不告訴我?”

費曼小心翼翼覷他神色一眼,哪怕自己再虛弱他第一反應也是看費曼的表情,他已經討好習慣了:“有什麼關係,我是男子漢,偶爾生個病很快就好了,這次也沒什麼事。”

費昀眉頭卻始終沒展開,喜怒無形於色的他急道:“野外受傷加低溫發燒能叫沒事嗎?”

說完這話,費昀突然頓住了,他才發現不管他這些天怎麼鼓勵費曼,費曼在父親麵前始終是一副局促謹慎的模樣,如同刻畫了多年的烙印一時無法消滅。

費曼也許真的沒有故意隱瞞,他隻是害怕看到爸爸向他投來從前那樣冷冰冰的目光,他隻是在那樣的環境下自然而然長成了一個討好型性格的孩子,他隻是下意識地默默承擔著疼痛卻體貼著彆人。

費昀不再說話了,他沉默著把自己擠乾的大衣給費曼蓋上,緊接著轉過身,去查看周圍的環境。既然費曼受了傷,他們必須更快地走出去得到及時的治療。如果現在再等搜救隊找到他們,再送他們出去不知又要耽擱多少時間。

費昀想到他們來到這裡之前,是在草原上集合的,從那片草原回城市很近,而一旦到了城市就有醫院可以提供診療。可是要怎麼回到草原呢?

其實費昀從一開始心裡就有底,當時節目組讓他們戴著眼罩搭乘直升機的原因也很簡單,那是因為目的地從一開始距草原就很近,直升機不過是在繞著山頭不停轉圈借機迷惑他們罷了,後來看到村落裡莫名眼熟的建築風格更是確定了他的想法。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節目組的最後一個任務就是要讓他們自己走出這片地方。

地形圖在費昀心底漸漸成形,費昀緩緩沉下一口氣,心中有了計量,轉過頭看向費曼,他明明還在生病,卻乖乖地不肯表現出任何疼痛,反而問:“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爸?”

不知為何,費昀聞言心頭像是梗住了,疼得難受,他搖了搖頭:“我在想等救援隊還要一些時間,不如等我們先出去再聯係他們。”

費曼的唇色泛著白,笑得讓人心疼,聽完便立即起身,沒有絲毫猶豫:“好,那我們走。”

他們從岸堤邊離開,這裡正好是一片密林,路並不好走,地上鋪滿落葉,踩上去灰塵飛揚,樹木虯枝盤曲,不明朗的光線從樹枝罅隙漏下,萬幸是沒有野獸蛇蟲。

隻是冷,越往前走越感覺到風穿過濕透的衣物,寒意如附骨之疽甩脫不掉,費昀能感覺到費曼的體溫越來越低,可卻燒得越發厲害。費曼腿上又受了傷,行動不便,費昀便讓他搭著自己的肩膀,父子倆相互扶持前進。

不知走了多久,一向愛乾淨的費昀已經顧不上自己此刻的模樣,他的右頰上被樹枝掛出一長道紅痕,身上的白襯衣更是落滿了塵土碎屑。那個潔淨清冷如高嶺之花的費教授回到了人間,他打破了自己在妻子過世後再次關上的一個人的結界。

同時,費曼的意識也愈加渙散,費昀攥緊他的肩膀,儘力喚醒他的意識:“再等等就到了,等一等,你不能睡……”

浮沉的意識裡,眼睛漸漸睜不開了,少年清亮的嗓音此刻已經乾啞,費曼叫他:“爸……”

“爸爸在。”

費曼似乎是燒得迷糊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無意識中都說了什麼,把心裡話都倒了出來,頭一次讓費昀看到他泛著苦澀的微笑:“以前,您也總是在,卻從不肯回應我一次……”

費昀的身影僵住了,他一動也不動,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聽到費曼繼續說:“我每次都拚儘全力想要做好,讓您也能看到我,可我太差勁了,不管我怎麼努力,我都不能讓您滿意……”

“我真的,已經做到我能做到最好的樣子了……為什麼,還是不可以呢?為什麼,我還是不可以做得更好呢?”

他不怪彆人,隻怪自己還不夠好。所有的溫柔體貼細心乖巧下,潛藏的巨大痛苦與無奈,隻將他一個人淹沒。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展現出來。可他根本不知道,他是真的做得很好,他沒有做錯卻受到了懲罰。

“所有人都羨慕我,其實,我也和他們一樣羨慕我自己,我的爸爸是最優秀的人……隻是我好像不配做他的孩子……我每天不停地念書,同學們出去玩我在念書,他們都睡了我也在念書,我從來不敢停下來,可我還是走得太慢了……”

那些挑燈奮戰的夜晚,那些咬牙奮進的堅持,那些再痛再累也不敢懈怠的瞬間,通通在父親冷漠無言的目光裡如泡沫般粉碎。

費曼說著說著,聲音越發低了,內心深處的夢想好似妄念般,甚至沒有勇氣道出來:“我是不是錯了……可我隻是想做讓爸爸驕傲的存在而已……”

費曼的心聲,費昀卻是第一次聽見。如驚雷將他劈中,費昀動彈不得,冷汗涔涔,掛在他睫邊,一眨刺得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