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費伍成已經很久沒回過費家老宅了。

他成天在鎮裡鬼混,靠賭博度日。有的時候費伍成賺了錢就去大吃一頓打打牙祭,多數時候輸得他隻能喝白開水度日,那段時間他就不會去賭館,等有了錢再去。

不過讓賭友們好奇的是,他每個月初都會拿一筆錢來賭館下注。

那筆錢對於賭鬼們而言不算多,畢竟賭博這種事輸著輸著就是一幢房,無論在哪個年代賭博都一樣可怕,可費伍成每個月都會拿到五十塊準時來賭館報道,這事不免讓人覺得稀奇。

費伍成口氣大著呢:“我兒子給的呢,他在城裡工作,每個月都把工資寄給我。”

賭友們哎喲喲叫喚,表示羨慕:“你兒子這麼孝順?真是享福啊,我家那不孝子要結婚,給女方的三件套都是我和他媽出。”

費伍成叼著根牙簽歪嘴笑了笑,丟出一個籌碼:“來來來,我們繼續啊。”

他說的話半真半假,真的是他兒子費北也確實是城裡工作,也每個月都會從城裡寄部分工資回來,假的是費北也寄回的錢從來都不是給他的。彙款單上麵的名字一筆一劃寫著費奶奶收。

費北也在城裡沒出息,工作擺不上台麵,工資也少,成天在城裡和狗肉朋友混,他唯一做的有點良心的事就是定時郵寄工資給奶奶。除此之外,連句問候都沒。

可他不知道,他的錢沒有一次到過費奶奶的手裡。

每到月初費北也把工資從城裡寄回鎮裡,在郵政局通知費奶奶取錢之前,悠哉悠哉的費伍成就打著“費奶奶兒子”的名號上門了。當他從郵政局裡出來時,他手上就有了一把總額五十塊的票子。管費北也寄給誰呢,總之錢是到了他的手中。

費伍成不回家,每個月靠著這五十塊和偶爾賭贏的錢在鎮上生活。直到某一個月初,他再準時去郵政局取錢時卻被告知這次沒有寄來的錢。

錢呢?

費伍成想,可能費北也工作丟了,所以就沒寄錢了。不過他不在乎,最近賭博贏了不少,那點錢他現在還瞧不上呢。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過完年後的幾個月,沉迷在賭博世界的他時常在生活中聽人提起“費北也”三個字。

“你也會唱費北也的那首《你》啊?這首歌可真好聽。”

“費北也奪冠那支霹靂舞我還會跳呢,就是怎麼扭都沒他那麼得勁。”

“那是因為你沒他帥。你看人家連上報紙頭版的照片都有型得很,他那張活雷鋒的報紙現在還貼我家裡。對了,說起來,費北也還是離我們這個鎮不遠的村子裡的人呢。”

“……”

費伍成用牙簽剔著牙,挑了挑眉,這……他們說的費北也,該不會就是他兒子?緊接著當看到費北也出現在電視上時,費伍成還不敢置信,距上次見麵才過去沒幾年,費北也居然就成為了大明星。

做大明星,一定很有錢?他這陣子背運,贏的錢輸光了不說,還額外欠下了一屁股債,債主天天追著他上門討債,費伍成隻好東躲西藏,加上他沒有彆的經濟來源,生活很是困頓。

費伍成思索了一陣,最後選擇偷偷從鎮上回家一趟。

這一次回家,費伍成才發覺村子和老屋完全大變了樣。

從平直的水泥路一路溜達回家,記憶中破爛的老屋也變成了嶄新的模樣,費伍成環視屋內一圈,興奮:“媽,我們家房子什麼時候新刷的漆?”

從費伍成進屋到現在,費奶奶一直保持沉默,沒有搭理他。

費伍成自說自話也樂在其中,看來費北也是真賺了不少錢,這屋內的桌子板凳全換了新的,連彩電都給安上了。

他徑自搓著手,好好好,果真是發達了。當初費奶奶拿家裡地契去贖費北也的時候,他還覺得不值當,今天才知道這可真值。

隻是大家全不理會他,自覺無趣的費伍成看著默默跟在費奶奶身邊的費唯爾,小女娃長得粉雕玉琢,和費北也小時候真是相像,他主動搭話:“聽說你就是我的孫女?叫一聲外公我聽聽。”

費唯爾睜著雙大眼睛看著他,沒說話。

費伍成哎呀一聲:“我可是你的外公,叫一聲又怎麼樣?唉,就是可惜,是個孫女。你要是孫子,外公就去給你買糖吃了。”

就在他說完話後,一道冷淡的有磁性的男聲從外麵傳來:“讓她叫你外公,你也配嗎?”

費伍成的臉色頓時沒掛住,他跟著費奶奶和費唯爾一同轉回了頭。

那人推開院門,筆直長腿跨過門檻,舉止隨意卻教人不敢忽視,他走了過來,費唯爾眼睛驀地一亮,撲了上去:“舅舅,你終於回來了!”

費北也抱起費唯爾,看向坐在邊上不發一言的費奶奶,眼角攢出淡淡的溫柔弧度:“奶奶,我回來了。”

費奶奶噌地一下站起,突然有了精神:“回來就好,北北,你累不累?要不要喝水?一定是累壞了,你看你怎麼又瘦了。奶奶多給你做點肉吃,補補身體啊。”

“一點兒不累,奶奶,你彆忙活。”

這祖孫三人聚在一起其樂融融,一掃費伍成在時的低沉萎靡狀態,站在一邊的費伍成則像個融不進去的外人。

就在大家都忽視了費伍成的時候,他勉強恢複了剛才被費北也打臉過後的青白麵色,主動和費北也親近:“北也,爹都好長時間沒見你,你長這麼大了,真讓我欣慰。”

他言辭懇切,神態關切,雙手無處安放,又期待又緊張的模樣倒真像個想念兒子的老父親。

可是,回應他的聲音平鋪直敘,不帶絲毫情感地戳穿費伍成的來因——

“又欠債來要錢了是嗎?”

費伍成擺出的溫馨神情僵在臉上。

費北也這次真是一點麵子都不給他留。

費伍成試圖挽回,厚臉皮訕訕笑:“好端端的,怎麼說話這麼難聽?這個家畢竟也有我的一份,難得我就不能回來了?”

費北也輕輕哦了聲:“那你這次回來不要錢了?”

費北也一點不含糊,費伍成想打溫情牌都打不得,好在費奶奶見費北也說話太刺耳,兩隻手絞在了一起,頭低了下來,也不說話,默默地表現了她的難為情。

費伍成畢竟是費奶奶的獨子,哪怕是做過再多惡事,奶奶都忍著他,即便是不和他說話,但也不會趕他出去。費奶奶疼孫子,但心裡也疼這個兒子。

做母親的,哪怕孩子再混賬,也會發自內心疼愛他。

這麼多年,費奶奶因為兒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但她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選擇了原諒。隻要費伍成回來尋求幫忙,哪怕費奶奶自己再困難也會想儘辦法。

費北也把這些都看在眼裡。

他恨父親不像父親,但最讓他難受的是,奶奶的再三妥協。

今天,他不會再給費伍成機會了。

“你上一次踏進這個家門後離開,家裡的鍋碗瓢盆全被上門的債主搬走,床也被他們拖走。我和奶奶睡了三個月的茅草堆,直到我撿到了一張彆人不要的破床搬回家。那是我離開村子前。”

“再上一次,你說你最後一次賭博,跪在奶奶麵前求我們幫你還上債,為了幫你還債,奶奶去找血販子賣血。一個月內先後抽了三次,奶奶昏在路邊,是我背回家的。那個時候,我讀小學,你在哪?”

費伍成吱唔著發不出聲音,臉上又青又白,費奶奶卻按住費北也,奶奶低聲下氣,像在懇求:“彆說了,北北,都過去了,奶奶現在過上好日子呢,什麼事都沒了。”

“那我呢,奶奶?”

總是不可一世、浪蕩不羈,好似對整個世界都漫不經心的青年,他輕聲,問出這一句。

這麼些年,所有人瞧不起他,說他是村裡的惡霸,說他沒出息,可是,沒有人,問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哪怕是,最親近他的奶奶。

“你上一次來找我,也是你第一次來城裡看我,說你欠了一千,還不上會被人剁掉手指頭。你說他們知道村裡的地址,找不到你就會去找奶奶。”